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八章 談判(九)

嗚嗚的汽笛聲鳴動,江順號的明輪緩緩的停了下來,劃水板最後幾下轉動,在江水中帶起了大團大團的白浪。

徐一凡回來,自然是事先電告了江寧城。他的心腹手下唐紹儀詹天佑李雲縱等人,各自現在都是忙得不可開交,也知道徐一凡不是很喜歡這種迎接呼擁的排場,就沒有到碼頭來接,可白斯文白大知府,本身就是江寧城的首府,迎候辦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再加上他是久在國內官場的,頂頭大大大上司回江寧,不伺候,這官兒是當來幹什麽的?

碼頭上面,白斯文帶著兩江總督的全副儀仗,恭謹的在碼頭棧橋上面等候,看著徐一凡的蒼龍節旗在江順輪上面高高飄揚。他神色卻是又猶疑又尷尬,還有點苦悶。

這事兒,要不要和大帥說呢?

大人物的八卦,小老百姓最愛聽,也最愛傳。更何況是徐一凡這等人物的八卦!憲太太大鬧外宅,滿格格委屈奉茶,已經是江寧城沸沸揚揚。就算他不說,徐一凡回到了督署還能不曉得!到時候兒,大帥面對閫怒,不管是不是頂雞毛撣子跪搓衣板,這怨氣最後可是要潑到他白斯文的頭上,在碼頭上面為什麽不跟他說?讓大帥連個準備都沒有!

說了吧,憲太太那裏是得罪定了的。這個栗色頭發,國色天香的憲太太,已經是江寧城最為耀眼的一道風景線,坐著豪華馬車出遊,灑落的就是一路香風。大清貴婦那些繁瑣沉悶的規矩,在她身上看不到半點,路上碰到老弱病殘,憲太太也沒少做憐老惜貧的事兒。到了鄉間看景,經常拉著鄉間小姑娘的手學說江寧話,笑起來人人都為之目眩,她也從來沒有吝惜她那可以傾國的笑顰。

說真的,本來大家夥兒不是沒有議論,大帥這等人物,一路打洋鬼子過來的,怎麽娶了一個二毛子,還是正房!還愛拋頭露面,這更是要不得。可是李璇的天真開朗和美艷,很快就把名聲給扳回來了。就說這次鬧大帥外宅吧,白斯文可是親身經歷的,憲太太嬌縱兩個字是跑不了的,可是也足夠的善良。抄外宅,可從來就沒有這麽輕輕放過的,接下來幾天,也沒有瞧著李璇怎麽派人為難那位來歷神秘的格格。

告憲太太的黑狀就夠不忍心的了。更別說江湖傳言,大帥很有一點懼內的名聲。憲太太背後的娘家,也是權勢滔天,財雄勢大,要是憲太太記恨上了他白斯文,這日子可著實有點難過!

為難哪為難……白斯文低著頭,只是在那裏咬牙切齒,連徐一凡出現在跳板上面都沒留意到。

徐一凡還是那身軍便服,到不是他身上鐵血味道到底有多濃厚,而是這個時代的大清衣服他實在穿不慣,長袍馬褂再加大衣服,走路都不利落,軍便服還是最接近他那個時代的服裝了呢,也不算是特別的打眼。

他倒也沒留意到碼頭上面的排場,從船艙裏頭出來,只是和沃特斯在那裏閑話談笑。徐一凡的英文也就是soso,對話卻沒什麽太大的問題。船行一路,就和他這個邀請來的洋客人談笑,兩個人都是人精,半句也不談他和英國這勾勾搭搭的關系,只是談談歷史。沃特斯的業余愛好是研究波斯、塞爾柱、阿拉伯之類的近東歷史,徐一凡也能搭得上話兒,兩個人就著波斯帝國傳說中的卡維戰旗很是爭辯了一場,只要不提公事,沃特斯已經很是高看了徐一凡一眼,引為知己之一。大英帝國的紳士架子也放下來一點,還能開點小玩笑。

兩人正一邊說一邊朝跳板上面走,就聽見碼頭上面上百人同時大聲行禮打千:“恭迎大帥回署!”白斯文帶著的壯班,江寧府屬官,新選的江寧縣,碼頭上面管事的官員們,全都整齊的打千下去。倒是將混沒注意他們的徐一凡嚇了一跳。想著自己心事的白斯文也被驚醒,趕緊手忙腳亂的打千下去。

沃特斯皺皺眉毛,向碼頭景象看了一眼,笑道:“閣下,這就是我們不同的地方,即使對著女王陛下,我們也絕不會行如此隆重的禮節。只有面對天父,我們才會如此的謙恭。在東方,不管是遠東還是近東,這種禮節的存在與否,就表明了文明的開化與否——很好的一個人類學的論文題目,不是麽?”

徐一凡皺皺眉毛看了一眼夾著文明棍,鼻子快翹到了天上去的沃特斯,淡淡道:“這是大清的禮節,不是我徐一凡的……開化不開化,這個定義,你們說了不算。”

他大步走下跳板,幾個戈什哈越過沃特斯緊緊跟在他的後面,溥仰瞧洋鬼子是歷來不順眼的,還故意擦撞了他一下。沃特斯在舷梯口趔趄一下,皺起眉頭並不說話。徐一凡的見識氣度即使高傲冷淡如他,都佩服得很。可是讓他內心深處很不爽的就是,徐一凡畢竟是個黃種人,可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能對他保持著最為平視的目光!這種態度,是發自於他內心深處的,在他的影響下,他的那些手下,也有了他那種對於白種人來說很桀驁不遜的氣息。這些,都是需要他仔細觀察體會的……遠東的格局,就要因為這個人而劇烈變動啊……大英帝國,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在這變動當中博取帝國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