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九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完)

在離光緒二十年年尾巴還有六天的時候兒,兩江總督署裏頭,卻是燈火通明。

督署內外,都布上了崗哨,上哨的士兵,槍口都裝上了刺刀,在燈火下面筆直的站著,警惕的注視著每一個應召來到這裏的人物。帶哨軍官,一遍又一遍的巡查著哨位,生怕安全上面有什麽漏洞。這樣的絕密軍議,自從離開朝鮮之後,還是第一次。每個人似乎都象打了一針腎上激素也似,好像回到了甲午戰事當中,整個精神都提了起來!

徐一凡的手下,從各個地方趕過來,唐紹儀、盛宣懷、張佩綸、詹天佑、北洋招商局——現在得叫兩江招商局的總辦,襄理,兩江電報局的總辦,全部濟濟一堂。禁衛軍當中也是精英盡出,李雲縱楚萬裏聯袂而來,張旭洲,聶士成,陳金平,袁世凱,張威等高級軍官,也全部都紮束整齊,飛馬而來,哨兵都記不得立正敬禮迎接來的這些徐一凡麾下大員多少次了。

燈火當中,陳德和溥仰肩並肩的走在督署當中。

雖然不斷有人過來,可督署裏頭,還是安安靜靜,自有一種肅然之氣。寬廣的院子校場,全是一片,黑暗。只有轉角之處,才有一盞汽燈高懸,汽燈之下,則是衛兵靜靜站立在那一團光暈當中,周遭一切,都是鴉雀無聲,只能聽見溥仰陳德的馬靴,敲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回響。

“老四,差不多人來齊了吧?要是人到齊了,就該閉門,把前門的崗哨抽一部分,集中到大帥簽押房外頭。”

安靜當中,陳德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溥仰板著臉掐了掐手指,默算一陣:“應該都到了,再說現在已經打了七點,大帥傳的時間就是這個,誰要是遲到,也不用進來了。”

陳德一笑,拍拍溥仰肩膀:“你往南,我往北,收哨位吧。帶緊了,省得收的時候出了空子!”

溥仰臉色一寒:“二德子,我用你教?怎麽,也覺得我這個滿人的身份礙著你了?我帶哨都不讓你放心了?”

陳德手僵在那裏,半晌才苦笑一聲:“到底是誰才整天把這個魔怔掛在嘴邊?老四,我還以為你想通了呢,結果還是沒有!這事兒我幫不了你,全是你自己的掛落……不扯這個,收哨位去!”

他也怕和溥仰多說這個話題,擺擺手就朝另外一個方向而去。溥仰呆立在那兒,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他早就不懷疑徐一凡什麽了,徐一凡要奪了這個天下,江寧城的騾子都知道。

說實在的,溥仰也不在乎。他這輩子,也沒感受到愛新覺羅家太多好處,除了落草就有的貝子身份,他早早過繼出去,不管是醇賢親王府,還是端郡王府,都沒怎麽管他,端郡王府過繼了他之後沒七八年就添了兒子,他不到十歲就分院兒獨過,除了他老姐姐,誰照顧了他半點兒!大清宗室俸祿早就減了又減,一個貝子,一年不過四百多兩出息,分院前他從沒見過這筆錢,後來端郡王府不過一年才給他八十兩,老姐姐那時不過才十幾歲,偷偷塞給他一些體己錢,他才這麽活下來長到現在,別看是天潢貴胄,其實整個兒就是無依無靠!

這天下,誰弄得好誰來弄,這個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徐一凡處理江寧京口八旗子弟,也算是仁至義盡。再沒養著他們的道理啊!改朝換代,比這個酷厲的多了去了,能容他們自力更生,不是害他們,倒是救他們。溥仰在京城裏頭長大,旗人那些廢物笑話,那是從小就看到大!要不是徐一凡接納了他進禁衛軍,他也就是那麽個廢物點心。

這點上頭想通了,但是現在還攔在面前的,卻是自疑!

他一個旗人,真的在禁衛軍裏頭有前途麽?徐一凡以降,這個團體裏面所有人,整天做的都是挖大清江山墻角的事情,他置身其間,別人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他都要想,是不是在警惕著他,提防著他!老姐姐拋頭露面親赴徐一凡那裏為他求一條路,這更讓他無地自容,他以為自己能保護老姐姐了,沒想到最後還是要老姐姐來保他!他溥仰頂天立地的漢子,要是給自己族人指指點點,說拿姐姐當門包兒,才換了新朝的地位,這叫他溥仰如何做人?

“真不如在和小鬼子的那場仗裏頭,被一粒子彈撂倒……”

溥仰情不自禁的朝著簽押房那裏看去,他摘下軍帽蔚然長嘆:“……大帥,什麽時候能賞我溥老四一個安心的死所!真能如此,除了對不起老姐姐,我哪頭都對得住了!”

※※※

溥仰的心聲,自然傳不到督署簽押房裏頭,現在簽押房內,人人心旌動搖,有些性子急躁一點的,鼻翼翕張,要不是在徐一凡座前,差不多就要站起歡呼!

徐一凡的簽押房裏頭,已經改了樣子,他的大辦公桌臨時搬走,靠墻一排西式沙發。簽押房當間,正是一副北洋書局的大清輿圖。真論到作戰,這種小比例尺的輿圖是派不上用場的,但是徐一凡用此圖就是為了給人一種震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