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一章 天下風雷(完)

“什麽?陳軍門,這個可開不得玩笑!”

蘇州巡撫衙門簽押房內,榮祿瞠目結舌的站在當地,腳下是一盞打碎了的宋鈞瓷茶杯。宋鈞瓷的器物,向來有一樣換半城的稱號,可見其名貴之處,往常榮祿把玩之際,也是小心翼翼。今兒聽到這個消息,他卻失手打碎,不過他現在卻無半點心疼的意思,只是用一種不可思議到了極處的目光打量著恭謹立於他面前的陳鳳樓。

在他身側,玉昆,劉長壽,蘇州本地知府等七八個官兒或坐或站,全部如泥雕木偶一般,一個個兒嘴長得大大的,每人臉上,都是震驚到了擠出的神色。這些人當中,就玉昆半躺在煙床上,不過打好的煙泡兒已經滾落,他還打碎了煙燈的玻璃罩。可玉昆渾若不覺,還對著煙槍下意識的抽著。

陳鳳樓和那個李總兵一前一後在榮祿前面,陳鳳樓身份大點兒站著,李總兵卻還保持著庭參的姿勢,頭埋在下面,紋絲不動,誰也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是個什麽形容————就算看,估計也還是那張僵屍臉,這些天這位李總兵沒少來衙署回差使,每次來都是大大方方,不顧別人異樣的目光,臉上從來都是冰冷鐵板一塊兒,除了說話能牽動臉上肌肉,其他時候兒,總是無喜無怒。衙署當差的人底下都在暗罵:“李鴻章都垮台了,你一個本家子侄,還拿大個屁!”

看著眼前諸人焦灼,不敢置信,卻有充滿期待的眼神,陳鳳樓同樣神色復雜,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榮中丞,千真萬確,兩江總督徐一凡帶親兵戈什哈五百,已經抵達蘇州城外,傳總督滾牌於我軍中,要榮中丞開門迎接。現徐大帥一行,正在我武毅銘軍的監視護送之下!此消息不確,則請榮中丞斬我陳鳳樓之首!”

冬的一聲,榮祿腿一軟,坐回了椅子上面,接著又跳了起來,還未說話額頭青筋就已經暴得老高:“他是帶大軍來的吧?陳軍門,你沒有派哨探?徐一凡的蒼龍軍,是不是已經團團圍住了蘇州?”

他這句話,也是在場所有人心目中最擔心的事情,玉昆手一抖,煙槍嘩啦的就滾落在地上。陳鳳樓還未答話,那李總兵已經昂然站起,冷冷道:“我武毅銘軍,自從布防蘇州起,馬步哨探,一直撒到了鎮江府!現在標下可為諸位大人保,除了徐大帥隨身五百親兵戈什哈之外,蘇州方圓百裏之內,無禁衛軍一兵一卒進逼!再者說,徐大帥一行,已經為在四營馬步,兩千洋槍槍口下朝蘇州城而來,一軍主帥陷於重圍,而在周圍布滿大軍自速其死,如此用兵謀略,標下愚魯,不曾與聞!”

“徐一凡……他真的就在四營兵的監視護送下,正準備進蘇州城?”榮祿顫著聲音問出這句話。他自己何嘗不知道,這樣問實在很蠢。陳鳳樓他們,如何敢跟他開這樣的玩笑?可是他就是不敢相信,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這兩天下來,蘇州城已經變成了一個慌亂的蟻巢,仿佛即將遭遇大水洪流一般。江寧城的風潮被徐一凡一轉手間輕輕平息,蔣道忠賈益謙他們給木城困在文廟泮宮之內,活生生就這樣被圈禁。只來了一封要榮祿玉昆速速拿出辦法來的電報,兩地之間就已經文報不通了。徐一凡如此手段,想來收拾蘇州也不過是指顧間的事情!

原先不少逃到蘇州的官兒們,現在又作鳥獸散。他們算是怕了徐一凡這個兇神,這輩子只要還有一口氣兒在,再踏足江蘇境內,他們就是小媽養的!榮祿和玉昆他們,就算心裏害怕,也還得硬撐,從江寧跑了,還有個說道,再從蘇州跑回北京城,那怎麽能交代?

他們心裏唯一的仗恃就是有七千武毅銘軍在,徐一凡只要不敢真的造反,就不敢大兵進逼蘇州!他已經是天下仰望的另一種勢力的代表,他絕不會貿然破壞他這個為天下所仰望的地位……

……應該是吧?

徐一凡走到現在,每進一步,他的行事手段,行為軌跡,他的對手都全部預料錯誤。萬一這次這活二百五又發神經呢?

這兩天,硬挺著不走的蘇州官場大小人等沒一個人睡踏實過,自己不走,家眷可以偷偷送走。細軟財物,四下寄頓。燒香拜佛,不問蒼生問鬼神的,也大有人在。不過大家見面兒的時候都還是以忠義標榜,要做大清在兩江的孤臣孽子!

可是人後心酸,誰人能知?榮祿是給徐一凡收拾怕了的,不過他帶罪之身受此重用,雖然已經是有點心灰意冷,可是還硬挺著這個局面,一日三次少不了和陳鳳樓商量如何布置防務,要不就是和朝廷文電往還,請示辦法。這些日子,每每到談事情的時候就出神,總是忍不住去揣測,徐一凡會用什麽辦法來對付他?他的下場到底如何?是給徐一凡幹掉,還是趕走?徐一凡是用兵呢,還是用什麽其他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