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章 天下風雷(三)

“大帥,船已經泊在蘇州了。小……大帥親兵營也在周圍船上警嗶大帥虎駕。蘇州本地知府知縣給大帥送了好幾桌上席,不過求見可都擋駕了……不知道大帥是用他們送來的酒席,還是要夥食船單給大帥和憲太太,憲姨太太們開飯?請大帥示下。”

說話的正是陳德,溥仰不在徐一凡身邊,陳德就取代了溥仰貼身狗皮膏藥的身份。除了內宅,寸步不離徐一凡身邊。只是他當差經驗還不是很足,差點兒就說出了小舅子營這個底下人私底下起的名字。別瞧他也是小舅子,可倒不在意這個。禁衛軍第一鎮第一標第一營除了小舅子營這個名字,還有一個霸氣兒十足,禁衛軍三鎮連朝鮮駐軍總機四萬余人心服口服的名字,“天下第一營”!這是大帥嫡親小舅子李星以身負重傷,昏迷九日,現在還在上海教會醫院躺著,以及從他以下,整個一標一營,幾乎傷亡滿了一個編制表打出來的!

在徐一凡這兒,叫小舅子不是罵人,是誇你能打又忠心呢。不過這個禁衛軍內部獨有的軍隊文化,倒是有點他們徐大帥惡搞的風範呢。

禁衛軍第一標第一營,已經被從第一鎮當中抽離了建制,改編為徐一凡的親兵營。他在兩江要做大事,身邊只是跟著百十個戈什哈已經不夠用,非得擴充規模。這支營頭護送著徐一凡從高昌廟碼頭坐總督官船直接起航,將和徐一凡一起進駐江寧城總督衙門。

上海高昌廟碼頭送行隊列,自然是大吹大打,鑼鼓喧天,排場做足。那位跟著增壽增道台來辦差的白斯文白首縣,不知道走通了什麽門子,居然從魂不守舍一下又變得生龍活虎,精神百倍的作為江寧本地官兒接駕辦差的代表,恭迎著徐一凡上了船。白斯文這個古怪,上海官場有心人都看在眼裏,這徐大帥還是有門路可走啊!當初的忐忑不安,故作鎮靜都放松了不少,上海道和上海關道都聯袂拉下架子去拜訪了白斯文白縣爺,想探聽一下關節。不過這個時候就輪到白大縣爺一臉神秘的樣子了:“兄弟實在是忙,今兒天氣也不壞,還得趕著給大帥辦差呢!兩位憲大人,卑職實在對不住,先走一步,惶恐惶恐。兩位大人且安坐!”

他得意洋洋,搖頭擺尾而去,倒是氣得兩位道台切齒痛罵:“小人得志,什麽個東西!看你有什麽好下場!”

這些形形色色人物的心思,徐一凡沒精神去理會。到他這個地步,舉止已經差不多可以隨心所欲了。說好聽點兒叫揮灑自如,說難聽點兒叫官威大,百無禁忌。六百杆火槍簇擁著下江寧,除了開國那些滿清王爺,還有鹹同中興時期曾國藩李鴻章等寥寥幾人,誰還能比得過他!

只是這按照體制坐的總督官船,實在走得慢得悶氣兒。他也故意不要換快的,就是等著兩江官場連同新到的老相好榮祿提心吊膽,竭力活動,四下串連來著。要是連這些家夥都對付不了,他徐大帥真是白打一場甲午了。

一條小火輪拖著他那條淺吃水,除了擺架子,沒有一點適合航行的三層總督官船。逆著水流,一個鐘點走不了十幾裏地。到了臨晚,才在蘇州附近泊了下來,親兵營在周圍船上岸上設下警嗶,蘇州本地官兒求拜一概擋駕不見。他換了軍便服就到了船頭,對著遠處的斜陽青山,用力的舒展筋骨。

江南的和風拂面,遠處傳來的是千年古刹寒山寺晚課的鐘聲。夕陽灑在船頭水上,一片跳動的金黃碎片。在徐一凡官船警嗶圈子外頭,幾條小漁船正在等著天黑灑夜網,炊煙裊裊升起,船頭魚鷹,正梳理著羽毛,發出高一聲低一聲的鳴叫。

如此江南漁舟唱晚的景象,————可以入畫。

徐一凡只覺得自己渾身,滿滿的都是精力,恨不得跳起來吼一嗓子才好。在東北朝鮮那山川海岸沖殺久了,他還真怕江南這個風暖水淺的祥和地方,經不起他徐一凡的舒爪張牙!

聽見陳德說話,他回頭笑道:“那些官兒送來的東西有什麽好吃?食盒裝著,要吃還得熱,誰知道那些王八蛋有沒有朝裏面吐口水,我徐一凡名聲在兩江官場可不大好呢……叫夥食船給我開飯!你們吃什麽,我吃什麽!”

陳德有點猶豫:“大帥的身份……”

“什麽大帥!大家夥兒還不是一起從朝鮮的死人堆裏面滾出來的?我又不是沒和你們一起吃過大鍋菜!”徐一凡一身軍便服,沒有領章帽花,軍服剪裁得極其合身。他站在船頭,金黃的陽光灑在他肩頭和大檐帽上,腰板筆挺,二十六七正當年的年紀,英氣蓬勃得藏也藏不住。和陳德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大袍子大帽子滿臉煙氣的官兒們比起來,望之真有若天人。

旁邊船上的親兵營官兵們也坐船坐得氣悶,走出了船頭。他們要不是南洋子弟,要不就是北洋學兵,當兵的基本上都是北人。這江南景色,也是第一次初見。住處安在岸上,不當值的軍官士兵都是年輕人,穿著軍用大褲衩子就在遠處下了水,那些南洋長大的軍官,幾乎個個都是一身好水性,撲在水裏濺起浪花,比著誰遊得快,當兵的給各自長官不住打氣兒叫好。熱鬧中遠遠看見徐一凡已經站在船頭,站得筆直的披著一身金黃晚霞光芒朝他們含笑招手示意,從官到兵,水裏岸上,都發出了一陣陣壓抑不住的歡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