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朝鮮 第七十章 不降(下)(第4/7頁)

“軍門?”

丁汝昌不動聲色,只是冷笑:“投降的事兒,用不著你們來,我來就可以!中堂受朝廷深恩,我丁禹廷也受朝廷深恩,再加上中堂的私恩深重。我來當此秦檜,當此石敬瑭,當此吳三桂!你們都給我滾得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

他的話越說越快,火光之下,老眼當中滿滿的都是水光。目光再也不敢和這些麾下軍官碰上,卻看向了楊澄海:“你們大帥的命令,轉給你看的,記明白了?轉告你們大人,讓他好生做!咱們做不好的事情,就看著他了!趁著夜色,你掩護這些被開革的劣員,還有私自逃散的北洋兵弁,潛越出此死地,你們大人說了,在天津,在上海,都有人接應安置!聽明白了沒有,快去,快去,快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楊用霖還跪在地上,已經顫聲哭了出來:“丁軍門……”

丁汝昌仰首向天,卻是不想讓麾下看到他的眼淚掉下來:“這條路走絕了,總得換人走另外一條道路……中堂和我,已經是無法掉頭了,你們還年輕!今後的日子,別忘了劉公島,別忘了水師,不過千萬不要想起我這個老頭子!”

言罷,他已經頓足轉身,被戈什哈們簇擁進了提督衙門,兩扇大門,沉沉關上。

只留下大門之外,成百上千的漢子哭聲一片!

※※※

上海,法租界,蒲石路。

往日門口總是熙熙攘攘的大清時報社門口,在大清準備求和的諭旨傳來之後,已經再無這種景象了。門口一片冷冷清清的氣象,就連往日在門口成群結隊的安南巡捕,現在也只剩下一個,懶洋洋的站在這兒。

大清朝廷都準備求和了,還指望大清時報能帶來什麽好消息?

當初諸軍皆敗,大家都指望著徐一凡能帶來點好消息。現如今,徐一凡還沒敗,朝廷倒是提不上那最後一口氣。當消息傳遍天下的時候,誰不覺得天崩地裂?徐一凡又不是神仙,他一個人,不過也是朝廷的臣子,難道能挽狂瀾於既倒?

大家想不明白的就是,咱們怎麽就這樣敗了呢?

咱們比日本大幾十倍,人口多十倍,兵多十倍。有錢,有兵船,有名臣,有大將,還有這些年的自強運動,怎麽就敗了呢?還敗得這麽慘,敗得這麽屈辱?

難道,真是路走錯了?

上海的公共租界裏面,日本僑民舉行了趾高氣昂的提燈遊行。洋鬼子是最勢利的,誰打贏了,就高看誰一眼。往日這些日本僑民,誰也瞧不起。又矮又窮,做些針頭線腦的小生意,他們質量低劣的國產產品,那些洋火,鐵釘,鐵絲,洋布,誰也瞧不上眼,更喜歡大英國或者花旗國德意志國的。倒是公共租界的日本婊子窩,大家有時候還樂意光顧。日本女人雖然布漂亮,但是勝在姿態夠低夠溫柔——就算這樣,日本婊子還不算是一流貨色,有身份的大爺還不去光顧,丟不起那人。

甲午一戰之後,這些往日低聲下氣,跟上了發條一樣見人就不住鞠躬的日本人,卻從租界各個角落鉆了出來,那樣癲狂,那樣不可一世的舉行了提燈遊行!這些小矮子仿佛將幾千年的抑郁都發泄了出來,那個夜裏,整個公共租界,聽到的都是清國奴,支那人,還有大日本帝國萬歲的呼喊聲音!

在自己的國土上,卻只能看到戰勝國的國民這樣慶祝,多少人躲在房子裏面,捏著拳頭就覺得眼淚在眼眶裏面打轉?

平日不覺得這是一個國家,朝廷什麽事情,和小老百姓有什麽相幹。只有到戰敗的時候,這種欺淩出現在頭上的時候,才覺得國家和自己,從來就不可分割!

奇恥大辱,莫過於此!

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讀書人當中,已經有風言風語傳出——也不能說是風言風語,簡直是明目張膽的在那裏放言。

天下大事,都是慈禧和李鴻章鬧壞的!皇上要的是振作,要打到底。但是慈禧和李鴻章卻怕皇上拿了權,少了他們的榮華富貴——要知道,海軍衙門的銀子,都拿來給太後老佛爺建了頤和園!前些日子,慈禧和李鴻章逼宮,架空了皇上,硬答應了小鬼子講和。

小日本兒就是皇帝操權才強盛起來的,咱們大清,正正反過來!

在上海同文館,那些拿著李鴻章津貼讀書的學生鬧了學堂,堅決不要賣國賊的津貼。江南制造局也鬧了風潮,要趕走李鴻章委的總辦,還要求將江南制造局劃到良江總督的轄下。提起李鴻章,人人恨不得與汝偕亡。提起慈禧,往日絕不可能出現的破口大罵都不絕於耳。提起皇上光緒,人人都覺得是聖君蒙塵。在人們傳言當中,南方督撫,以張之洞張南皮為首,甚至聯電朝廷,詢問皇上現在究竟如何,說什麽朝廷的道統國體也不能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