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朝鮮 第十七章 何必回顧

大雪仍然在飄飄揚揚的下著,比起白天來,變得更大更急。白毛風一陣一陣的,吹在臉上,就像刀子在割一樣。

幾百盛軍踉踉蹌蹌的順著冰封雪蓋的官道,直走進一個數山環峙的谷道當中,這一處地形有點奇怪,谷道突然變寬,倒像是個小盆地,五六百人都擺得下。雖然四下的山也不是太高,但是正正擋住了東西向橫著掃的寒風。走在前面的幾個盛軍騎兵看來都已經乏得透了,臉上給吹出來的小血口子跟蜘蛛網似的。連馬都不樂意再走,只是在這舒服的谷道裏面打圈圈,幾個騎兵幹脆跳下馬來,帶頭的還是一個小軍官,四仰八叉的朝地上一躺:“他媽的,當兵就沒吃過這種苦……這是使喚牲口呢!只要能少挨點凍,給個提督軍門都不換!”

後面的騎兵紛紛湧進來,看著前面幾個家夥作為,一個個有樣學樣,叫苦連天的下馬。有的人在馬背上面已經凍僵了,下馬就直直的摔在地上,扳都扳不彎。

當兵吃糧,可沒說吃這種苦!

楊士驤跟瘋了一樣,坐在馬車上風吹不著,雪打不著。只是催趲他們趕路。葉忠君只要一安排休息,他就黑著一張臉從車子裏面探出頭來。只是冷冷的掃葉副將一眼,連話都懶得說,只是要揮手讓大家繼續趕路!

連續五天,這種道路,每天休息不足六個鐘點,悶著頭趕出了四百多裏地出來!就憑淮軍這每月三兩三錢三松江平的黑雜銀子,他們是親兵營挑出來的多一點有限。一下子發十年的餉錢,也夠對得起的了!更別說這位楊大人摳門兒,賞號賞號沒有,底下的家人還狐假虎威,一路上都數不過來有多少人挨了馬鞭。

單說今天,從天還擦黑就起身,走到日頭早沒有了,還他媽的在趕路趕路!

人群紛亂得嗡在一起,坐的坐,躺的躺。對馬有良心的還翻出料袋掛馬耳朵上。有的人趕緊吞熟煙泡兒,有的大聲咒罵。馬也噴響鼻,在谷道裏面擰成一個大疙瘩。

後面葉忠君催馬快快的跟了上來,他在馬背上面也直不起腰來了,一見這個隊伍不成隊伍的鳥樣,鐵青著臉就大聲道:“都起都起!想挨軍棍還是怎麽著?”

幾個嗓門都扯開了:“大人,您瞧瞧,弟兄們還有個人樣沒有?天寒地凍的,風象刀子,肚子裏面裝的都是冷冰冰的幹糧,再下去,非要凍死幾個!你讓那楊大人下車跟著我們一起走,他不躺下,咱們比他少走一步,就是小媽養的!”

有人出頭,自然百聲應和,罵的罵,喊的喊,還有吹口哨的。誰也不挪半步。葉忠君瞧著群情激憤,趕緊放軟了聲氣兒:“大家一起滾出來的兄弟,我還不是和大家夥兒一樣?且忍忍吧,到了平壤,辦完了差使,我還不知道給大家夥兒一份心意?”

“心意,心意,先得有命!再這樣下去,只有拖死!”

“你頂子在軍門手裏攥著,咱們穿號褂的窮大頭兵,在乎個屁!”

“你去捧楊士驤的卵泡吧,咱們今兒就死在這兒了,要趕路,歇夠了,咱們再商量!”

起哄的聲音更大,還有人幹脆就去卸馱馬背上的帳篷。這些馬的馬力也是耗盡了的,有的這時停下來,汗沒收住,幹脆就是四蹄一軟滾倒了。幾個憊懶一些的營混子,還在葉忠君的馬旁邊擠來擦去,嘴裏罵罵咧咧。

葉忠君捏著馬鞭,手心全是汗,知道群情激憤,現下是說不得了。正尷尬的時候兒,就看見楊士驤的車馬從後面趕了過來,他那些家人簇擁在車子旁邊,一個個也是面無人色了。聽到這裏喧嘩,車簾一掀,就看見楊士驤黑著一張臉探頭出來,兩只馬燈提起來一照,就見他對葉忠君喊道:“葉老哥,這是怎麽一回事兒?我好像沒有下令休息吧?叫他們都起來!”

葉忠君腔忍著回頭陪笑:“大人,弟兄們實在來不得了,求大人還多體恤一點。這麽些天,弟兄們的確已經拼了命的巴結差使了……今兒,就先歇著吧,明兒一定把路給趕出來!”

楊士驤哼了一聲:“徐一凡的新練烏合,五天八百裏趕到漢城,貴部是久練淮軍精銳,才走人家一半,這就叫巴結差使?葉大人,貴部就沒有軍令麽?”

他身邊幾個家人,這時撐著一點精神,催馬上去拿著馬鞭就四下亂晃,嘴裏喝罵著。他們比當兵的情況好著點兒,能吃熱的,後面還有一輛馬車可以輪流上去避風休息,楊士驤也給自己這些心腹家人許了好處的。當下馬鞭就揮了起來,噼裏啪啦的抽了幾個。這下還了得,當兵的已經是滿腹怨氣,就差沒地方撒火,現下真是顧不得了,腦子一熱就將這幾個家夥拽了下來,乒乓亂敲一氣。就聽見剛才還威風的家人拖長了嗓門兒在那裏大喊:“打人啦……打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