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朝鮮 第五章 倒忙(中)

空氣冷冷的,徐一凡的小心肝也是拔涼拔涼的。在欽差練兵大臣衙署的偏院當間兒。譚嗣同負手傲然而立,帶著他那種書生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浩然之氣,冷冷而期盼的看著袖手而立,比起他玉面星目的賣相,看起來就猥瑣多了的徐一凡。

放在後世憤青心目當中,這是多麽美好的一副風雲際會的畫卷來著。年輕而心胸遠大,志在天下的書生。同樣年輕已經掌握了權力,在大清官僚體系中步步前行的年輕大臣。身邊響起的是大同江的波濤,呼吸著的是異國冰冷而新鮮的空氣,晨風吹過,兩個人的衣襟都高高飄起,一如他們胸懷激蕩的內心……

再進一步,兩人就應該前趨一步,雙手緊緊握住。徐一凡就該激動的道:“復生兄,只要你一言,只要是為了國家大業,兄弟的性命,就任你驅策!天下大事,無非就在我兄弟二人的方寸之間!”

而譚嗣同也該加倍用力的回握著他的手:“傳清兄,兄弟果然沒有看錯人!風雲際會,就從你我這大同江一晤而始,西洋俾斯麥,加富爾大丞相事業,東洋伊藤西鄉月照諸賢功業,正是我輩效仿對象,我等一生事業,就從此開始!國勢江河日下,我等再不潑出一身肝膽熱血,更待何時!”

……好吧,這場面更多的是存在在譚嗣同的心中。

不過他倒是自信滿滿。這些日子,他在這裏仔細觀察,小心揣摩徐一凡的格局志向。大同江兩岸的勃勃生機,虎賁之師,還有超密度的洋人往來都看在他眼中。這怎麽也不是一個天不管地不靠的侍郎銜欽差大臣的格局,徐一凡想要的是更多,這已經是昭然若揭。再結合他一路走來行事,從京城到北洋到南洋再轉到朝鮮,攪起了半天風雨,整個東亞都被他擾動。怎麽看也不是安於現狀的人。具體到他譚嗣同而言,徐一凡為什麽給他巨款讓他辦報,拼命的向國內介紹天下大勢,還讓他最近介紹明治維新的列傳,鼓吹尊王攘夷,開化維新。這不是一個心憂天下的志士所為之事麽?

除了這些,大清內部的政潮爭鬥,現在徐一凡在大清官場的地位,還有朝鮮現在的局勢,讓譚嗣同更加自信滿滿。

徐一凡已經沒有退路了!他現在已經基本上是一個大臣地位,按照官位和實力地位功績……放回國內,封疆也勉強夠了。已經能有資格參與高層政爭當中。進步不得,退下去就是萬丈深淵。而他異軍突起,根基全無,現在慈禧猜忌,淮系進逼……滿朝都將他以怪胎視之……官位到了這個地步,不在朝廷找一個大靠山,那就真的是時日無多了。到了他現在地位,一舉一動都不是單純的只是代表他自己了。有無數人人,相當多的勢力會利用,插手,收買,打壓,甚至赤裸裸的迫害……現在他不就是已經是遭到大清傳統勢力的忌憚,遭到步步進逼,希望他垮台而後快麽?

滿朝上下,除了帝黨,除了皇上,還有誰能為他撐腰?皇上無兵,徐一凡無靠山。恩相老師已經將一切都考慮得妥妥當當,只希望徐一凡配合投靠。到時候大清天下,很可能就是為之一變。說服這個二百五兄弟的重任就在他肩上,為徐一凡著想,他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說不定還在一直苦惱和帝黨方面搭不上線呢!

自己既然是他兄弟,自然也要全心全意為他將來著想不是?

譚嗣同此時只是信心滿滿。他是湖南出身,這個近世被稱為中國普魯士的強悍省份。太平天國以來,湖南風氣大開,一代代強悍霸蠻的湖南人走上整個中國的政治舞台。除了為了滿清天下征殺,為了清國權益折沖之外的經世人才之外。還有一些人物更因為湖南人物在大清所占地位越來越重,起了別樣的心思。揣摩起已經二百余年不用的屠龍之術——以布衣而卿相,以幕後的身份,改變一個國家命運,扶植起一個英雄的絕世之學——帝王之術!(PS:帝王術自從明朝中期以降,幾乎不傳,在明清兩朝高壓下,少有這些總是白日幻想的野心書生了,偏偏近世在湖南復興。到了最後,還是一個湖南鄉野出身的書生成了一代天驕,後人讀史至此,總是忍不住聯想多多,一笑,一笑。)

譚嗣同雖然沒有那麽大野心,但是湖南鄉居,也沒少和那些人物打交道。也學了一些揣摩的本事,今日開口,他自認為已經將徐一凡和現在的格局分析掌握得通透!

這個時候,譚大書生就等著徐一凡虎軀一震了。

而徐一凡此時,臉上只是有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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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子一動,就看見兩個老跑上房的長隨率先而入,忙不叠的走到內堂的躺椅前面放上靠墊,再細心的撣了撣那些不存在的灰塵。緊接著就是兩個清秀可人的小侍女扶著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的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