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京華煙雲 第四十章 引見
三海之內,山環水繞。一片肅靜。
徐一凡跟著額勒和布在山石小徑當中穿行,到處都是無聲疾行的太監宮女。徐一凡也沒心思四下張望,這種天家氣度,也沒什麽好希罕的。
除了富貴,只有一分陰沉。
不知行了多久,連徐一凡都開始佩服額老爺子腿腳兒的時候。才來到一處建築之前。他差點兒一個立足不住,撞在額勒和布身上。
擡頭一看,才發現熟悉。這不是頤和園的玉瀾堂麽?
光緒就在這兒引見他?
翁同龢促駕,額勒和布當引見大臣,光緒獨自親見。這場面,給一個小臣,如果自己真是一個熱血狂生的話。那效死的心情就該蓬勃迸發了。
可惜自己不是……
帝黨辦事兒,也一如既往的這麽操切。
額勒和布瞪了他一眼,低聲囑咐:“仔細失儀!”說著守在玉瀾堂門口,垂首站著的太監。輕聲發出斥忽的聲音。一個青金石頂子,穿著首領太監服色的老公兒挑開玉瀾堂垂珠掛玉的簾子。踮著腳尖走了出來,朝額勒和布輕輕一點頭。額軍機已經肅容一打馬蹄袖,雙手癟在身子後面走了進去。
徐一凡想要跟,那太監已經壓著公鴨嗓門喊了:“在這兒等著!沒個眼力價兒的!”
他聲音還沒落,就聽見院子裏面傳來額勒和布唱名的聲音:“臣額勒和布,帶道員徐一凡引見,恭請聖上天語垂詢……”
玉瀾堂內傳來的聲音,連徐一凡這兒都聽得到:“快傳!快傳!”
是一個年輕而急切的聲音,只是怎麽聽起來,怎麽中氣不足的樣子。光緒這麽急著見他,倒也是意料當中的事情。
那首領太監換了臉色,朝徐一凡打了一個千兒:“徐大人,您請。”
徐一凡提溜著又笨又麻煩的朝服,走進院子。那太監穿在他前面,搶先打簾子。徐一凡朝光線不好的屋子裏面看了一眼。
一百多年前,這個屋子主人曾經經歷的這個垂死帝國的一切,似乎就這樣彌漫在他全身。
自己一番攪動跳蕩,難道真的就在這活生生的歷史面前了?
心神恍惚之下,連額勒和布在背後的輕聲兒提醒都沒怎麽留意了:“多碰頭,少說話,仔細失儀!沒你錯的!”
當徐一凡走進玉瀾堂寬敞的屋子裏面,正正和光緒的目光撞上。
他就看見一個和自己歲數差不多的年輕人,端坐在書桌後面,戴著一頂明黃色暖帽。瘦得有點兒脫形,臉色又青又白。只是這麽定定的瞧著他。
這就是皇帝老子?
兩個年輕人就這麽面對面的望著。一個神色當中是好奇兼著品評,一個卻是想著兩年後的甲午,五年後的戊戌,還有十年的瀛台歲月,這個皇上,到底是怎樣度過?直到後面的太監低低咳嗽一聲兒,徐一凡才反應過來。額頭上可頓時就見了汗。
真的要磕頭?還是把頭碰得咣咣響那種?
※※※
“王爺,徐道已經在翁中堂額中堂領著下引見去了。”
一個家人悄沒聲的出現,回了一句話兒,又悄沒聲兒的下去。
恭親王奕捏著一枚黑子兒,凝在半空中。就是不朝棋盤上投。坐在他對面的人笑道:“六爺爺,您幹嘛不下子兒呢?”
和恭親王奕這宗室第一的老王爺對坐兒的,卻是一個如花旗裝少女。眉彎唇淡,膚色瑩白如玉。眼睛細細長長的,說話間眼波流轉,自有一種風韻。
給徐一凡惦記很久的雙胞胎姐妹花兒,也伺立在她身後。一個偷偷的看著棋盤,一個捧著個銀瓶,裏面飄出的是清茶的香氣。
奕捏著棋子兒敲敲棋盤:“眼瞅著子兒都快落下了,我心裏卻在發緊。下不出手兒了。人老了,這膽子就小。沒法子……”
少女微笑:“六爺爺,您前面走的可都是些好招兒呢!”
奕一笑:“怎麽好了?我怎麽沒見著?”
少女伸出腕子,接過侍女捧過來的一杯茶。杯子是玉杯,和她的手真分不出來誰更白一些兒。
“……練旗兵,設禁衛軍。這是說到哪兒都沒人反駁的道理。練兵處設立了。您又壓著翁中堂他們不替皇上爭這個權。老佛爺也放心,事情也就辦下來了。
練禁衛軍,調走北洋李鴻章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老佛爺布置的各地督撫互相制衡維持局面的大景兒就松動了一些個。只要現在的局面松動一些,再緩著來,還怕皇上以後拿不到權麽?誰都知道這設立禁衛軍,到底是誰的功勞!還不是皇上他們這裏主持的?誰替旗人著想,王公大臣們也不是不念著。
浸潤如雨,這不過是其來也漸的事情,六爺爺,您為咱們旗人打算,用心也深哪。”
奕微笑:“還不是因為冒出了徐一凡那個小子?秀啊,這次也聽了你不少主意……要不是拿著旗人根本這個幌子壓下去,老佛爺也不能捏著鼻子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