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明清的興亡

文化是有傳播的性質的,而其傳播的路線,往往甚為紆曲。遼東、西自公元前4世紀,即成為中國的郡縣,因其距中原較遠,長駕遠馭之力,有所不及,所以中國的政治勢力,未能充分向北展拓,自吉林以東北,歷代皆僅等諸羈縻。其地地質雖極肥沃,而稍苦寒;又北方擾攘時多,自河北經熱河東北出之道,又往往為遊牧民族所阻隔;所以中國民族,亦未能盛向東北拓殖。在這一個區域中,以松花江流域為最肥沃,其地距朝鮮甚近,中國的文化,乃從朝鮮繞了一個圈兒,以間接開化其地的女真民族。渤海、金、清的勃興,都是如此。

清朝的祖先,據他們自己說,是什麽天女所生的,這一望而知其為有意造作的神話。據近人所考證,明時女真之地,凡分三衛:曰海西衛,自今遼寧的西北境,延及吉林的西部。曰野人衛,地在吉、黑的東偏。曰建州衛,則在長白山附近。海西衛為清人所謂扈倫部,野人衛清人謂之東海部,建州衛則包括滿洲長白山西部。清朝真正的祖先,所謂肇祖都督孟特穆,就是1412年受職為建州衛指揮使的猛哥帖木兒。明人所授指揮使,清人則稱為都督。孟特穆為孟哥帖木兒異譯。其初曾入貢受職於朝鮮的李朝的。後為七姓野人所殺。其時的建州衛,還在朝鮮會寧府河谷。弟凡察立,遷居佟家江。後猛哥帖木兒之子董山,出而與凡察爭襲。明朝乃分建州為左右兩衛,以董山為左衛指揮使,凡察為右衛指揮使。董山漸跋扈,明朝檄致廣寧誅之。部下擁其子脫羅擾邊,《清實錄》作妥羅,為肇祖之孫。其弟曰錫寶齋篇古。錫寶齋篇古之子曰興祖都督福滿,即景祖之父。聲稱報仇,但未久即寂然。自此左衛衰而右衛盛。右衛酋長王杲,居寬甸附近。為李成梁所破,奔扈倫部的哈達。葉赫在吉林西南,明人稱為北關。哈達在開原北,明人稱為南關。哈達執送成梁,成梁殺之。其子阿台,助葉赫攻哈達。滿洲蘇克蘇滸部長尼堪外蘭,為李成梁做鄉導,攻殺阿台。滿洲酋長叫場,即清朝所謂景祖覺昌安,其子他失,則清朝所謂顯祖塔克世,塔克世的兒子弩爾哈赤,就是清朝的太祖了。阿台系景祖孫婿,阿台敗時,清景、顯兩祖亦死。清太祖仍受封於明,後來起兵攻破尼堪外蘭。尼堪外蘭逃奔明邊。明朝非但不能保護,反把他執付清太祖。且開撫順、清河、寬甸、叆陽四關,和他互市。自此滿洲人得以沐浴中國的文化,且藉互市以潤澤其經濟,其勢漸強。先服滿洲諸部。扈倫、長白山諸部聯合蒙古的科爾沁部來攻,清太祖敗之,威聲且達蒙古東部。又合葉赫滅哈達。至1616年,遂叛明。

時值明神宗之世。以楊鎬為經略,發大兵20萬,分四路東征,三路皆敗。滿洲遂陷鐵嶺,滅葉赫。明以熊廷弼為經略。廷弼頗有才能,明顧旋罷之,代以袁應泰。應泰有吏才,無將略,遼、沈遂陷。清太祖初自今之長白縣清之興京,其地本名赫圖阿拉。遷居遼陽,後又遷居沈陽。明朝再起熊廷弼。又為廣寧巡撫王化貞所掣肘。化貞兵敗,遼西地多陷。明朝逮兩人俱論死。旋得袁崇煥力守寧遠。1626年,清太祖攻之,受傷而死。子太宗立,因朝鮮歸心於明,屢犄滿洲之後,太宗乃先把朝鮮征服了,還兵攻寧遠、錦州,又大敗。清人是時,正直方興之勢,自非一日可以削平,然其力亦並不能進取遼西。儻使明朝能任用如袁崇煥等人物,與之持久,遼東必可徐圖恢復的,遼西更不必說了,若說要打進山海關,那簡直是夢想。

所謂流寇,是無一定的根據地,流竄到那裏,裹脅到那裏的。中國疆域廣大,一部分的天災人禍,影響不到全國,局部的動亂,勢亦不能牽動全國,只有當社會極度不安時,才會釀成如火燎原之勢,而明季便是其時了。明末的流寇,是以1628年起於陜西的,正直思宗的元年。旋流入山西,又流入河北,蔓衍於四川、湖廣之境。以李自成和張獻忠為兩個最大的首領。獻忠系粗才,一味好殺,自成則頗有大略。清太宗既不得志於遼西,乃自喜峰口入長城,犯畿甸。袁崇煥聞之,亦兼程入援。兩軍相持,未分勝負。明思宗之為人,嚴而不明,果於誅殺。先是袁崇煥因皮島守將毛文龍跋扈,將其誅戮,皮島,今圖作海洋島。思宗疑之而未發。及是,遂信清人反間之計,把崇煥下獄殺掉,於是長城自壞。此事在1629年。至1640年,清人大舉攻錦州。薊遼總督洪承疇往援,戰敗,入松山固守。明年,松山陷,承疇降清。先是毛文龍死後,其將孔有德、耿仲明降清,引清兵攻陷廣鹿島,今圖或作光祿島。守將尚可喜亦降。清當太祖時,尚無意於入據中原,專發揮其仇視漢人的觀念,得儒士輒殺。得平民則給滿洲人為奴。太宗始變計撫用漢人,尤其優待一班降將。洪承疇等遂不恤背棄祖國,為之效力。於是政治軍事的形勢,又漸變了。但明兵堅守了山海關,清兵還無力攻陷。雖然屢次繞道長城各口,蹂躪畿甸,南及山東,畢竟不敢久留,不過明朝剿流寇的兵,時被其牽制而已。1643年,李自成陷西安。明年,在其地稱帝。東陷太原,分兵出真定,今河北正定縣。自陷大同、宣府,入居庸關。北京不守,思宗殉國於煤山。山海關守將吳三掛入援,至豐潤,京城已陷。自成招三桂降,三桂業經允許了。旋聞愛妾陳沅被掠,大怒,遂走關外降清。“痛哭六軍皆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民族戰爭時惟一重要的據點,竟因此兵不血刃而失陷,武人不知禮義的危險,真令人言之而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