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後漢的盛衰

後漢自公元25年光武帝即位起,至公元220年為魏所篡止,共計192年;若算到公元189年董卓行廢立,東方起兵討卓,實際分裂之時為止,則共得175年;其運祚略與前漢相等,然其國力的充實,則遠不如前漢了。這是因為後漢移都洛陽,對於西北兩面的控制,不如前漢之便;又承大亂之後,海內凋敝已極,休養未幾,而羌亂即起,其富力亦不如前漢之盛之故。兩漢400年,同稱中國的盛世,實際上,後漢已漸露中衰之機了。光武帝是一個實際的政治家。他知道大亂之後,急於要休養生息,所以一味的減官省事。退功臣,進文吏。位高望重的三公,亦只崇其禮貌,而自己以嚴切之法,行督責之術,雖然有時不免失之過嚴,然頗得專制政治“嚴以察吏,寬以馭民”的秘訣,所以其時的政治,頗為清明。公元57年,光武帝崩,子明帝立。亦能守其遺法。公元75年,明帝崩,子章帝立,政治雖漸見寬弛,然尚能蒙業而安。章帝以公元88年崩。自公元36年公孫述平定至此,共計52年,為東漢治平之世。匈奴呼韓邪單於約諸子以次繼立。六傳至呼都而屍單於,背約而殺其弟。前單於之子比,時領南邊,不服。公元48年,自立為呼韓邪單於,來降。中國人處之於今綏遠境內。匈奴自此分為南北。北匈奴日益衰亂。公元89年,南單於上書求並北庭。時和帝新立,年幼,太後竇氏臨朝。後兄竇憲犯法,欲令其立功自贖,乃以憲為大將軍,出兵擊破匈奴。後年,又大破之於金微山。大約系今蒙古西北的阿爾泰山。北匈奴自此遠遁,不能為中國之患了。西域的東北部,是易受匈奴控制的。其西南部,則自脫離漢朝都護的管轄後,強國如莎車、於闐等,出而攻擊諸國,意圖並吞。後漢初興,諸國多願遣子入侍,請派都護。光武不許。明帝時,才遣班超出使。班超智勇足備,帶了少數的人,留居西域,調發諸國的兵,征討不服,至公元91年而西域平定。漢朝復設都護,以超為之。後漢之於域外,並沒有出力經營,其成功,倒亦和前漢相仿佛,只可謂之適值天幸而已。

後漢的亂源,共有好幾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外戚和宦官。從前的皇室,其前身,本來是一個強大的氏族。氏族自有氏族的繼承法。當族長逝世,合法繼承人年幼時,從族中推出一個人來,暫操治理之權,謂之攝政。如由前族長之妻,現族長之母代理,則即所謂母後臨朝。宗室分封於外,而中朝以外戚輔政,本來是前漢的一個政冶習慣。雖然前漢系為外戚所篡,然當一種制度未至崩潰時,即有弊竇,人們總認為是人的不好,而不會歸咎於制度的。如此,後漢屢有沖幼之君,自然產生不出皇族攝政的制度來,而只會由母後臨朝;母後臨朝,自然要任用外戚。君主之始,本來是和一個鄉長或縣長差不多的。他和人民是很為接近的。到後來,國家愈擴愈大,和原始的國家不知相差若幹倍了,而君主的制度依然如故。他和人民,和比較低級的官吏,遂至因層次之多而自然隔絕。又因其地位之高,而自成養尊處優之勢,關系之重,而不得不深居簡出。遂至和當朝的大臣,都不接近,而只是和些宦官宮妾習狎。這是歷代的嬖倖近習易於得志的原因,而也是政治敗壞的一個原因。後漢外戚之禍,起於章帝時。章帝的皇後竇氏是沒有兒子的。宋貴人生子慶,立為太子。梁貴人生子肇,竇後養為己子。後誣殺宋貴人,廢慶為清河王,而立肇為太子。章帝崩,肇立,是為和帝。後兄竇憲專權。和帝既長,與宦者鄭眾謀誅之,是為後漢皇帝和宦官合謀以誅外威之始。105年,和帝崩。據說和帝的皇子,屢次夭殤,所以生才百余日的殤帝,是寄養於民間的。皇後鄧氏迎而立之。明年,復死。乃迎立清河王的兒子,是為安帝。鄧太後臨朝,凡15年。太後崩後,安帝親政,任用皇後的哥哥閻顯,又寵信宦官和乳母王聖,政治甚為紊亂。閻皇後無子,後宮李氏生子保,立為太子。後譖殺李氏而廢保。125年,安帝如宛,道崩。皇後秘喪馳歸,迎立章帝之孫北鄉侯懿。當年即死。宦者孫程等迎立廢太子保,是為順帝。程等19人皆封列侯。然未久即多遭譴斥。順帝任用皇後的父親梁商。商死後,子冀繼之,其驕淫縱恣,為前此所未有。144年,順帝崩,子沖帝立。明年崩。梁冀迎立章帝的玄孫質帝。因年小聰明,為冀所弑。又迎立章帝的曾孫桓帝。桓帝立13年後,才和宦者單超等5人合謀把梁冀誅戮,自此宦官又得勢了。

因宦官的得勢,遂激成所謂黨錮之禍。宦官和閹人,本來是兩件事。宦字的初義,是在機關中學習,後來則變為在貴人家中專事伺候人的意思,第十五章中,業經說過了。皇室的規模,自然較卿大夫更大,自亦有在宮中服事他的人,此即所謂宦官。據《漢書?本紀》,惠帝即位後,曾施恩於宦皇帝的人,此即是惠帝為太子時,在“太子家”中伺候他的人。本不專用閹人,而且其初,宦官的等級遠較閹人為高,怕是絕對不能用閹人的。但到後來,刑罰濫了,士大夫亦有受到宮刑的;如司馬遷受宮刑後為中書謁者今,即其好例。又有生來天閹的人;又有貪慕權勢,自宮以進的,不都是俘虜或罪人。於是其人的能力和品格,都漸漸提高,而可以用為宦官了。後漢鄧太後臨朝後,宮中有好幾種官,如中常侍等,都改用閹人,宦官遂成為閹人所做的官的代名詞。雖然閹人的地位實已提高,然其初既是俘虜和罪人,社會上自然總還將他當作另一種人看待,士大夫更瞧他不起。此時的士大夫和貴族,都是好名的,都是好交結的。這一者出於戰國之世貴族好養士,士人好奔走的習慣,一則出於此時選舉上的需要,在第七章中,業經說過了。當時的宦官,多有子弟親戚,或在外面做官暴虐,或則居鄉恃勢驕橫。用法律裁制,或者激動輿論反對他,正是立名的好機會。士大夫和宦官遂勢成水火。這一班好名譽好交結的士大夫,自然也不免互相標榜,互相結托。京城裏的大學,遊學者眾多,而且和政治接近,便自然成為他們聚集的中心。結黨以營謀進身,牽引同類,淆亂是非,那是政治上的一個大忌。當時的士大夫,自不免有此嫌疑。而且用了這一個罪名,則一網可以打盡,這是多麽便利,多麽痛快的事!宦官遂指當時反對他們的名士為黨人,勸桓帝加以禁錮,後因後父竇武進言,方才把他們赦免。167年,桓帝崩,無子,竇後和武定策禁中,迎立了章帝的玄孫靈帝。太後臨朝。竇武是和名士接近的,有恩於竇氏的陳蕃,做了太傅,則其本身就是名士中人。謀誅弄權的宦官,反為所害。太後亦被遷抑郁而死。靈帝年長,不徒不知整頓,反更崇信宦官,聽其把持朝政,濁亂四海。而又一味聚斂奢侈。此時亂源本已潛伏,再天天給他制造爆發的機會,遂成為不可收拾之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