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這部《呂著中國通史》是呂思勉先生史學論著的一種。呂先生先後曾著作兩部中國通史:前一部稱為《白話本國史》,1923年9月由商務印書館出版;這部《呂著中國通史》是抗日戰爭時期上海成為“孤島”的時候,適應當時大學教學的需要而編寫的。由於當時出版條件的艱難,上冊於1940年由開明書店出版,下冊拖延到1944年才由開明書店出版。

這部書針對當時上海大學文科學生學習上的需要,沒有采用一般通史的體例。全書分上下兩冊,上冊分門別類地、有系統地敘述了社會經濟制度、政治制度和文化學術的發展情況;下冊分章按時代順序有條理地敘述了政治歷史的變革。作者認為當時上海流行的通史著作,雖然在敘述理亂興亡的過程中,夾敘一些典章制度,但是往往缺乏條理系統,上下不夠連貫,使初學者摸不清頭緒,不能構成系統的歷史知識。特別是大學文科的學生,他們正需要有系統的歷史知識,以求進一步的鉆研,因此就有采用這樣特殊體例來編寫通史的必要。在今天看來,這種體例的中國通史,對於初學者還是有一定用處的,它對幫助讀者初步掌握中國歷史的各個方面,特別是社會經濟、政治制度以及學術文化等系統的歷史知識有很大的好處。

當時作者編寫此書,不僅是為了大學教學上的需要,還有個明顯的目標,就是想從中總結出一些歷史的經驗,用來指導我們今後的行動。他說:“頗希望讀了的人對於中國歷史上重要文化現象,略有所知,因而知現狀的所以然,對於前途可以預加推測,因而對於我們的行為可以有所啟示。”

作者當時在這部書中總結了哪些重要的歷史經驗?對於我們的前途作了怎樣的推測?對我們的行動又作了怎樣的啟示呢?重點在於社會經濟的變革和政治制度的改革方面。其中“財產”一章,結合中國經濟發展歷史的敘述,著重說明了中國歷代社會改革思潮的主流。他認為中國古代有兩大社會改革思潮:一是儒家(主要指經今文學家)主張“三世”之說,要求從“亂世”經歷“小康”而到達“大同”的“太平世”,謀求恢復井田制,平均地權;一是法家,主張節制資本,實行鹽鐵等大工商業官營,管理民間的商業和借貸。法家的主張,漢武帝時桑弘羊曾經實行,但只收到籌款的結果,沒有取得改革社會的成效。西漢末年王莽綜合儒法兩家主張,進行社會改革,結果完全失敗,“乃是先秦以來言社會改革者公共的失敗”(96頁)。失敗的根本原因是“國家是階級時代的產物,治者階級總是要剝削被治者以牟利的”,因而不可能由他們來完成有利於人民的社會改革。

作者認為只有社會主義才能徹底完成有利於人民的社會改革,而且認為“中國歷代社會上的思想,都是主張均貧富的,這是其在近代所以易於接受社會主義的一個原因”。這是作者從我國歷來社會改革思潮的主流中,說明我們所以容易接受社會主義而加以推行的原因。怎樣推行社會主義呢?作者在“實業”一章中,指出農工商三者之中,“農為尤要”,在敘述農業“自粗耕進於精耕的過程”之後,接著檢討“中國農業進化的阻力”,認為主要由於土地私有和小農制,其唯一的“出路是要推行大農制”,改變生產方式,效法蘇俄的集合農場,使用耕作機械,化除農民私見,因為“生活變則思想變,生產的方法變則生活變”。

作者一方面通過對經濟制度和社會改革思想發展歷史的敘述,指出必然走向社會主義的趨勢;另一方面又通過對於政治制度和政治改革思想發展歷史的敘述,指出必然走向民主政治的趨勢。“政體”一章,突出地說明殷、西周、春秋時期的貴族專制政體內,保存有許多民主政治的遺跡。《周官》上有“大詢於眾庶”之法,國家有危難,國都要遷移,國君要改立,都必須召集國人而征詢意見。這在《尚書?盤庚》和《左傳》等書中可以找到許多例證。從《尚書?洪範》可以看到“君主、卿士、庶人、龜、筮各占一權,而以其多少數定吉兇,亦必系一種會議之法,亦非隨意詢問”。他因此斷言,遠古確有民主政治制度,後來才破壞掉的。輿論到後來雖然效力漸薄,至有如鄭人遊於鄉校以議執政,然明欲毀鄉校之事;然在古初,輿論“必能影響行政,使當局者不得不從”。作者又指出,我國從來民主政治的思想很流行,見於儒家書中的獨多,尤以《孟子》一書為深入人心。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中《原君》、《原臣》兩篇,對於“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之義,“發揮得極為深切”。作者認為這種“旁薄郁積的民主思想”,因為條件未曾完具而不曾見之於行動,正有待於時勢的變化。作者還認為西洋用代議政體繼君主專制,自有其歷史條件,而中國卻沒有這個條件,“於是急轉直下,而成為現在的黨治”。這裏所說“現在的黨治”,是指當時國民黨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