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鐵杆(上)

正當畢自嚴在家裏和夫人商量女兒前途時,在另一位大明高官,禮部尚書錢謙益錢大老爺的府邸中,也正與某人談論著有關前途的話題——當然,同樣也是走短毛的門路。

“哈哈,起田,此番有汝相助,吾道終不孤矣!”

錢謙益一邊執壺給對方倒酒,一邊笑吟吟道,而對面那人亦是站起,鄭重行禮:

“弟子當初一時糊塗,未能追隨老師腳步,事後想來,常自後悔。今日能復聆恩師教誨,弟子亦無憾矣。”

能夠讓如今正炙手可熱的錢尚書專門設小宴接待,又親自執壺勸酒的,顯然不是尋常後輩。事實上,此時坐在他對面的那一位,雖然在名義上尊奉他錢謙益為師長,且時刻以門人自居,但其實無論從年齡,功名,以及之前在朝堂中的地位來說,兩人關系都更接近於互相扶持的政治盟友,而非簡單的師徒栽培關系。

——瞿式耜,字起田,又號稼軒,江蘇常熟人,他比錢謙益只小八歲,早年在鄉間便有交往,故而有拜師之說。

兩人踏入官場的時間則更為接近——錢謙益是萬歷三十八年的進士,而瞿式耜則僅僅只比他差了兩屆,在萬歷四十四年便也考中進士,成為大明帝國統治階級的一員。

說起來這兩位都算得上少年得志:錢謙益二十八歲中進士,瞿式耜則是二十六歲!年歲相差不大,又同為常熟人,性格志向自然是十分接近,否則也不會約為師徒。按後世人的說法,就是三觀相投……如此既為鄉黨又是師徒,那在官場上毫無疑問便是天然的共同體,互為奧援乃是理所當然。

崇禎初年皇帝要推選閣臣,錢謙益呼聲最高,這個“呼聲”從哪兒來的?當然不可能是老錢自己推薦自己。其實便是由時任戶科給事中的瞿式耜為首,帶著一幫東林同道為之奔走倡議,營造出來的聲勢!

當然後來隨著老錢的倒台,瞿式耜作為鐵杆毫無疑問也跟著倒黴,一樣被削去所有官職,回家鄉吃老米飯去了。歷史上他和錢謙益一樣,在崇禎一朝從此再無出頭之日,足足蹉跎了十七年,到南明時期才又重返政壇,竭力為挽回漢家江山而奔走。只可惜南明的政局……後世人都知道,深刻詮釋了啥叫“沒有最爛只有更爛”,換個龍傲天上台都未必濟事。瞿式耜一腔熱血,最終也只能白白揮灑,為大明殉節而已。

不過在這一時空,由於瓊海軍的亂入,錢謙益在家裏待了沒幾年便借著招安之功,來了個鹹魚大翻身,意氣風發重回京師了。瞿式耜咋沒跟上呢?卻是由於他們師徒在此事上有分歧——當初錢謙益得到消息,決定投身進去的時候,其實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瞿式耜,找上門去希望他能陪自己一起去瓊州島——他那時候心裏也沒底啊,多個自己人在身邊終究安心些。

然而瞿式耜卻沒有老錢那麽“靈活”,傳統士大夫情節更重一些。對南方髡匪的觀感也和當時的其他人沒兩樣,非但自己不想去,還竭力勸說錢謙益也別去——那些人可是反賊啊!恩師你一世清名,豈能跟一群反賊攪在一起!

師徒之間沒能談攏,最終老錢只好一個人孤零零上路。但他的冒險卻獲得了成功,並且由此獲得了非常豐厚的回報,那麽瞿式耜呢?

若是換個臉皮厚一點,功利心強一點的,寫封信道個歉,或者幹脆是裝作啥都沒發生過,重新貼上來混個前程其實不難。可瞿式耜不是這樣的人啊——讀書人都好個面子,而且性格大都執拗,瞿式耜更是如此。歷史上他擔任南明兵部尚書,與張居正之孫張同敞死守桂林,被孔有德擒獲,屢次勸降都遭拒絕,最後從容就義。這樣的性格,怎麽可能恬著臉去求官?哪怕是跟自己關系最親密的老師也不成!

於是盡管那段時間,鄉裏人人都說錢氏既起,瞿氏自當彈冠相慶,連家裏仆人都給老爺預備上京起復的行李了,瞿式耜卻毫無動靜,穩坐釣魚台——足足一年半!反而把錢謙益那頭給急得要死。

——錢謙益驟得高位,根基並不穩當,夾帶裏沒人的弱點非常明顯。雖然號為東林魁首,在年輕一代士子中很有威望,可短期內能拿得出手,真正可以承擔實際政務的人才卻並不多。先前推薦的那幾個:趙翼趙鳳翔志在兵工,且情商太低嘴巴太臭,動輒得罪人,讓他做個技術人員湊合。可因為有孫元化的例子在前,錢謙益實在不敢推薦他為官。另一門生孫昊孫太初,起初還滿腔意氣,可自從登州府一戰中被瓊海軍震懾之後,卻反而變得消沉起來,連座師的推薦都婉拒了,如今只在兵部職方司上消磨,也不知道是從此喪氣了呢,還是真能沉下心來在基層鍛煉,以備日後一飛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