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雅典(第3/16頁)

當然,斯巴達人自己曾經經受過這樣的陣痛,早已找到補救措施。但對於公元前590年左右的阿提卡地區的大多數人來說,這段歷史看來必須要重新經歷一次。就在拉斯第蒙經歷痛苦之後約一百年,希臘全境再次遭受了農業危機。財富市場從未有過如此強的流動性。貧困的貴族們面臨失去祖產的威脅,加緊壓榨他們的佃戶,貴族的痛苦被轉移到位於食物鏈最底層的窮人身上,從大家族的深宅大院轉移到赤貧的人群中。債權人丈量抵押來的橄欖園和田地的邊界,將預示不幸的石頭邊界豎立在農村外圍。他們也許同樣還會標出破產農民墓地的邊界。

隨著情況的不斷惡化,其後果就會導致饑荒。與阿提卡南部隔海相望的是一座名叫薩拉米斯的小島,小島距離大陸非常近,仿佛觸手可及。雅典學者們經過復雜的論證,從古代的史詩中找到證據表明,(也許這只是他們自己認為的,)埃阿斯的古老國家屬於雅典所有。這對於梅加拉的公民來說確實是個新聞,因為這座位於雅典和科林斯中間的小城同樣聲稱擁有薩拉米斯的主權,並且早已在島上殖民。兩座城市終於爆發了戰爭,雅典戰敗,不得不主動請和。令戰敗者感到無比難堪的是,他們竟然被梅加拉這個充其量只能算作三等實力的小國打敗。雅典人陷入了深深的反省之中。面臨著國內的危機和國外的羞辱,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龐大的負擔重壓下悲慘地倒下了。雅典內部某些東西已經腐朽。

城市的街道上出現了鬼魂的身影,似乎是這裏將要毀滅的先兆。情況對雅典人來說已經絕望到了極點,由於傳說中的呂庫古已經做出個人智慧的榜樣,懷著對此類智囊人物希臘式的熱情,人們開始尋找智者。他們非常幸運地找到一名候選人。公元前594年,11一名世人公認的賢哲梭倫,(他也被認為是有史以來希臘人中最有智慧的7人之一,)被任命為城市的最高行政長官執政官,並被賦予拯救國家的任務。對他的任命,在一個像雅典這樣社會分化嚴重的城市中,竟然意外地得到一致歡迎。梭倫是一位古代阿提卡國王的血統純正的後人,同時也涉足商業領域,他還對那些覺察到陷入困境的窮人網開一面。他正是全體選民所要求的最合適人選。

雖然梭倫善於將自己的整頓措施灌輸到大眾心中,但他不僅僅是徒有虛名的迎合民意之人。他的智慧屬於那種特別有力的類型。早在擔任執政官一年之前,他就曾經統一希臘人的民意,號召保衛德爾斐,對抗不敬神的城邦克賴瑟吞並神諭所的行徑。本土的城市被梅加拉打敗激起了他更大的憤怒。他用熱情洋溢的詩篇懇請道:“讓我們向薩拉米斯進發吧!為爭取這座美麗的島嶼而戰,洗刷我們的恥辱!”12現在,作為政府的首腦,他可以比原來身為鼓動者的時候做更多的事情。對梭倫來說,雅典人所面臨的農業和軍事領域兩方面的重大危機顯然來自同一個根源:農村的貧困削弱了阿提卡地區的人力儲備,農民日益淪為農奴。如果窮人陷入絕望境地,債務將會使他們終生束縛在田間,他們可能鋌而走險反抗債務爭取自由。梭倫可以像呂庫古一樣采用精明無情的手段,輕易地將城市中的貧民永久地轉化為農奴,以此來應對當下的潮流。但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選擇救贖那些人,甚至是那些已經被賣到國外的人,連同“那些幾乎已經忘記如何用阿提卡方言講話的人”,至於被抵押的財產,梭倫下令要求全面減免。人們被派往田間工作,去“挖掘那些埋入地下的界石”13。

顯然這些做法會讓大多數地主感到憤怒,但是梭倫這時就像一個無私的聖賢一樣,堅定地向他們解釋,自己的改革同樣是為了他們的利益著想。畢竟,如果沒有自由農民作為基石,怎會有占領薩拉米斯的希望,怎能令雅典免於社會性的崩潰,又怎樣為這座城市贏得與之領土相當的等級?梭倫的確努力將窮人從悲慘境地中解救出來,但是他也在努力保證富人繼續掌握權力。趾高氣揚的“世襲貴族”們被說服與“卡科”結成了聯盟,窮人們雖然被吸收到公民大會中,但卻沒有發言的權力。這並不是一次革命性的勝利,相反僅僅是一次通過艱苦努力得到的中間路線。梭倫指出:“雖然他們嫉妒富人們的財產,我只有盡力避免充滿仇恨的受壓迫者獲得權力。站在我的立場上,我用堅固的盾牌來保護階層分化、互相對立的雙方,不讓任何一方遭受不公而使對方獲利。”14

簡而言之,這就是一個本能的中間派人士值得誇耀的事。梭倫的口號就是傳統的“良治政府”:這是一個關於公正和自然秩序的老生常談的希臘式夢想,在這個社會中,每個人都各安其位,“所有棱角都被打磨光滑,所有欲望都被馴服,所有放肆的行為都得到約束”15。這種理想對於當地的雅典人來說如果不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權利又更當何如呢?梭倫將自己的工作看作是一種重組和修復的活動,而非發起全新的政治試驗。他以天才的手段將那段為斯巴達人帶來榮譽的歷史重新加以利用,並說服自己的城邦,告訴他們他為之草擬的法律其實是他們很久以前曾經施行過的。他的立法被公開鐫刻在旋轉的木頭板上,用以向每個階層的市民宣講。對於窮人來說,他們得到了自由與反抗濫用強權的法律庇護;對於富人來說,他們得到了管理和控制整個城邦的專屬權力。還有什麽能比這樣的安排更加公正、自然、符合傳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