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第3/5頁)

[1]這個故事說明了一切。早在16世紀,偉大的法國隨筆作家米歇爾·德·蒙田(MicheldeMontaigne)就曾經說過,雖然希臘人進行的其他戰鬥都是“世上所有的最光輝的勝利,但是他們從來不敢將這些榮耀與列奧尼達國王和他的戰士們在溫泉關進行的防禦戰所贏得的榮耀相提並論”10。250年之後,拜倫勛爵驚聞當時希臘將要淪為奧斯曼蘇丹治下的一個省份時,他清楚地知道運用何種歷史典故可以發出最為振聾發聵的戰爭號召:

大地!為了報答你的哺育

我們斯巴達人戰死疆場!

百人余一,

僅僅為了堅守溫泉關!11

不僅如此,拜倫隨後身體力行,效仿列奧尼達的榜樣,為希臘自由之故光榮地戰死疆場。拜倫之死所具有的魅力,現代第一例真正意義的名人之死,僅僅增加了列奧尼達的榮耀,更加有力地確立了溫泉關戰役的地位,使之在後世成為為自由而殉難的典範。小說家威廉·戈爾丁(WilliamGolding)在20世紀60年代初踏訪這座關隘,盡管斯巴達這座城市自身是如此的“乏味和殘酷”,他又為何覺得如此激動不安?

首先,這不僅因為人類精神會直接對一個關於犧牲和勇氣的故事產生反應,就像酒杯會隨著小提琴聲發生共鳴一樣,而且還因為在非常久遠的歷史長河中,這支隊伍站在了歷史線索最為恰當的地方。列奧尼達所具有的意義中的一小部分就是使我今天能夠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也能寫下任何我想說的話。他的貢獻在於令我們擁有自由。12

換句話說,還有一個事實——如果我們冷靜地反思,戈爾丁的贊美之詞可能也會很好地為阿道夫·希特勒的煽動所用。對納粹來說,溫泉關戰役同樣也是希臘歷史中最為輝煌的篇章,這一點與蒙田的觀點一樣。300名守衛關隘的戰士被希特勒認為是真正優秀種族的代表,這個種族為戰爭和崛起而生,根據希特勒更為異想天開的推測,甚至連斯巴達臭名昭著的肉湯也完全起源於日耳曼人居住的石勒蘇益格—荷爾施泰因地區(Schleswig-Holstein)。1943年,當斯大林格勒戰役正酣時,希特勒明確地將德國第六集團軍比作300名斯巴達勇士,但是後來,當他的將軍投降之後,狂怒的希特勒說他的戰士們的英勇行為“被一個平庸的懦夫一筆勾銷”13。希特勒盛怒之下否定了列奧尼達,納粹德國的國防軍也失去了一個將自身重塑為新的斯巴達人的機會。

納粹黨同蒙田、拜倫和戈爾丁一樣,都能意識到與300名勇士相提並論的做法的確讓人熱血沸騰,這種類比也暗示出僅僅將斯巴達人描繪成自由的捍衛者也許有些以偏概全。通常情況下,事情的真相比傳奇更加復雜且令人著迷。假如薛西斯成功征服了希臘,占領斯巴達,這必將宣告這座驕傲城市的自由之終結——因為所有波斯國王的臣屬都是他的奴仆。盡管奴役能夠使人保全性命,斯巴達人卻認為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運,而對他們的鄰人來講,奴役是一種寬容的庇佑。希特勒也非常明白斯巴達人的偉大之處建立在對其鄰邦無情的壓迫之基礎上,是對待“劣等民族”的範例,納粹入侵波蘭以及蘇聯後殘忍地效仿了這些做法。波斯君王的精明之處在於,壓迫其臣屬之敵手當然可視為解放和保護這些斯巴達的鄰國,這樣充分顯示出帝國的慷慨與偉大。對於世代苦於斯巴達人統治的那些人來說,薛西斯的統治可能會讓他們覺得獲得了自由。

重要的是,這裏確實有一個塑造歷史的悖論。在某種情況下,被一個外來強權吞並也許會受到歡迎。如果按照希臘人所譴責的那樣,薛西斯一定是一個暴君;而在古代伊拉克、阿卡德(Akkad)、亞述和巴比倫地區,千百年來有一個古老的傳統:天下諸國,強者居之。薛西斯當然可以順理成章地繼承統治權。伊拉克帝王的風範最為關鍵的要點始終是薄情寡義、鐵腕統治。盡管波斯帝國也是在“攻城略地,鐵騎錚錚,滅國無數”14的戰鬥中建立起來的,但是它在擴張的過程中發展出一種更為精明的應對挑戰統治權的策略。通過保證忠誠的臣服者以安定並發出一些號令,向他們表現出公正而合理的駕馭與掠奪的技巧,波斯的國王代代相傳,為他們及其子民打下了歷史上最為遼闊的帝國。這確實是他們建立的豐功偉績,為後來的歲月展示了建立一個多種族、多元文化的世界帝國的可能性。故此,他們在歷史長河中的榜樣力量的影響也一定應當比特殊而轉瞬即逝的雅典民主社會要長久得多。波斯諸王所建立的政治模型啟發了一個又一個帝國,即使進入了伊斯蘭黃金時代也是如此,自稱為世界主宰的哈裏發們做出了很好的回應,雖然在伊斯蘭的成語中有“自負如薛西斯”這樣的說法。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古代波斯王權所建立的政治模型在中東地區一直保留到1922年最後一位哈裏發——土耳其蘇丹——的統治被推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