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九(第2/3頁)

妹妹今天的興致還好,我告訴她我的左手手掌有點僵硬,可能以前的某次舊傷隨著年齡的老大將要發作,她顯得挺擔心,所以一直細心地勸告我該怎麽將養自己,並且勸告我一定要娶個妻子,生一大堆孩子,別將來讓祖宗不得血食。是的,她說得有道理。我之所以一直不娶妻的緣故在於首先我心中一直抹不去那個賣缶人家的女子;二則覺得自己雖然富足,但究竟不算什麽正道,如果娶妻生子,萬一將來遭到災難,豈不害人?

往常這種想法,我總是說不出口,今天趁著我們兄妹倆闡發胸臆,我毫無顧忌地講了,沒想到她竟然說很能理解。我很高興,聊興越來越濃,酒意正酣的時候,我似乎聽見外面有吵嚷的聲音,甚為聒耳,我有點煩躁了,於是命令身邊的家仆:“出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一會兒家仆來報:“沒什麽事,只是外面有一位客人求見。

又是客人,但願別是田聽天之流罷。我想。

“名刺呢?”我吐了一口酒氣,在寒氣中像炊煙一樣。我想,如果這位客人是好朋友,那也很巧,一起賞雪觀梅也許不錯。今天我很興奮,如果能碰到一位知心好友一起加入暢談,可能更加開心。

“他沒有名刺。”家仆答道,“所以二牛、小黑才不讓他進來。”

我不高興地打斷他:“來投奔我萭章的客人怎麽能隨便攔阻,名刺有沒有都無所謂,趕快請他上樓來,我要和他一起飲酒烤火賞梅。”

我話音剛落,家仆竟然掩嘴葫蘆而笑。我有些不高興了:“大膽,你是笑我故作風雅嗎?”說著我一掌拍在案幾上,酒爵跳了起來。

家仆趕忙伏席道:“主君恕罪,小人怎敢笑話主君,況且主君一向就是個風雅之人,怎麽賞梅都不過分。小人笑的是,門外這位客人長得實在……”說到這裏,他遲疑了起來。

“吞吞吐吐幹什麽,快說。”我不耐煩了。

“小人不敢說。”他再次叩頭。

我說:“為什麽?”

“因為小人擔心主君又要責罵小人,小人並不想對客人不敬,只是這位客人,小人覺得他實在不配和主君結交。”他假裝戰戰兢兢地說,其實我對待家仆一向溫言悅色,他沒理由怕我。

“不要緊。”我道,“盡管說罷,我不怪罪你。”

家仆道:“他長得面色黧黑,臉皮像柚子皮似的,疙疙瘩瘩,好像城東的鐵匠秦大力。另外,他那一嘴牙齒實在恐怖,小人認為,他可能在嘴裏養了好多蟲子,專門用來幫他清除食物殘渣的,可是那些蟲子畫蛇添足,連他的牙齒也一起蛀得七零八落。”

我頓時心裏怦怦直跳,天哪!是他,雖然這家仆極力用取笑的言辭來形容,卻正好讓我肯定了到底是誰來了,我大聲道:“你這該死的東西,竟敢這麽刻薄。快給我把這位客人請進來,我知道他是誰,他的確是我的好友。”

家仆見我真的著急了,也有點驚惶:“天,真的啊。那麽小人請求主君千萬不要把小人的話告訴他,小人罪該萬死。”

“好了,你快去。我要進去換件衣服。”

這位客人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叫呂仲,是我當年出關買雞時碰到的好友。那時我第一次出關,人生地不熟,路過太原時,一夥無賴少年將我圍堵在小巷裏,七八張弓弩挽滿了對準我,我不但差點血本無歸,只怕連命也保不住。幸好這位呂仲和一幫鐵官刑徒路過,人人都扛著剛鑄造好的閃亮兵器,喝散那幫無賴,我才僥幸得救。當時我對他千恩萬謝,他毫不據功,還請我喝了數升酒,並親自送我出了太原界才回去。後來我發達了,曾經派人詢問他的消息,想著如果他還是鐵官刑徒的話,我就要花錢為他贖身。沒想到派出去的人回來說,那位呂仲據說已經嘯聚山林成了群盜,還殺了當地縣令,盜取了武庫兵器,我們千萬不要惹他,免得受他連累。

我無可奈何,知道法律對群盜懲治極嚴,非尋常賊盜可比,凡是和群盜有通問的,一律腰斬。我只好收起了找他的心思,心下不由得慨嘆,像呂仲這樣的人,本性善良,如果他真的當了群盜,我也不會認為他是個惡棍,只能怨這世上的不平罷了。沒想到他現在竟然還活著,而且竟然找到了我的門前,我心裏豈能不感到激動。

我大聲地對妹妹說:“恩人,外面那位客人就是我曾經跟你提過的恩人呂仲,你想不想見見阿兄的這位恩人?”

萭欣也驚訝道:“原來就是你常常提起的那位恩人,如果是他,當然要見,我怎麽也該敬一杯酒的。當年要不是他拔刀相助,又怎麽會有我們兄妹的今天?”

“是啊是啊。”我說,“其實那次即使那幫無賴少年不殺我,僅僅是將我的錢搶掉,我估計也只有一死了。阿欣,你要見他也好,不過你得有點準備,這位恩人雖然高大健壯,但那張臉卻實在恐怖,據他說,是因為常年在鐵官勞作,被鐵水燙傷的。牙齒也的確難看些,究竟他們常年都吃著極為粗糙的陳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