萭章 二(第2/2頁)

那位關東豪客剛才在不停地絞著自己的手指,發出嘎崩嘎崩的聲音,隨著公雞的倒下,他手指的嘎崩聲好像配樂一樣,也戛然中止。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有個圍觀的少年撿起關東客的雄雞,叫到:“它的脖子被‘廷尉’一爪掃斷了。”他舉起那只碩大的雄雞,果然它的脖子像剛剛射完精的陽具一樣,軟軟下垂,毫無生氣。

“實在慚愧,傷了你的神鳳。”我對關東客說。我們鬥雞的有時並不把雞叫雞,而叫鳳。如果是尊稱對方的雞,則更加客氣,稱為“神鳳”。

豪客垂頭喪氣:“子夏君果然名不虛傳,我服了。說實話,這雞我訓練了數年,打遍關東七郡,從來沒有敵手,沒想到慘死在你這麽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雞之手。”

我笑了笑,不發一言。還是那句話,侍弄鬥雞需要天分,一般人我跟他講了也不會明白。

這時陳湯突然鼓掌叫道:“好!沒想到鬥雞也有這麽多訣竅。子夏兄,說實話,陳湯不才,當年在家鄉瑕丘縣也愛好鬥雞走狗,但都是無聊玩玩消遣。今天看了這場奇異的鬥雞比賽,才發現,鬥雞當中實在也蘊涵著許多深刻的道理。要是我早一點認識了子夏兄,也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了。”

我禮貌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這種時候說什麽好呢?我可不想讓人家覺得我小人得志。

“看了這鬥雞的神勇,下走胸中有一篇《鬥雞賦》,想博諸位一粲。”他又說。

我有點迷惑地看著他,這豎子還真不一般,果然擅長舞文弄墨?還沒等我開口,我妹妹萭欣已經興奮了:“真的?好啊,能看到子公君的大作,自然是幸甚幸甚。我這就去吩咐磨墨。”

我這個妹妹今年才十五歲,平時除了女紅,就是愛讀讀簡書,也許她是得了我兩位死去兄長的熏陶罷。而我則對讀書毫無興趣,任由她每天在屋裏磨墨吮毫,抄這寫那。她的學識到了什麽地步,我也完全不關心,只想著日後為她覓一位良配,好好度日。官宦人家的子弟,我是不考慮的,那看似風光,卻容易帶來淒慘命運,每當此時,我就會想起我兩位兄長,他們一向奉公守法,謙恭謹慎,憑什麽就突然遭到腰斬西市的厄運。

萭欣這時已經捧出一卷閃亮的絲帛,放在陳湯面前。太奢侈了,我心中暗想。雖然我現在家資巨萬,根本不在乎這一卷絲帛,但畢竟曾經遭遇過極度匱乏的痛苦,對奢侈這種事還是心有余悸。

陳湯卻毫不謙讓,揮起兔毫,立刻低頭在絲帛上揮灑。

在眾人的矚目下,他的賦很快完成了。

萭欣馬上雙手捧著那幅帛書朗誦了起來。

黃羽燦而映光兮,紅冠彤而凝輝。精目玄而含幽兮,蠟喙閃而流離。五彩雜而成文兮,焜煌照而瑰瑋。前視如跌,傍視如頹;嘴如斧削,目似圓規。身肢偃蹇,翼梗雙垂;屈形偏體,宛如浮屍。爪似煉鋼,動如奔雷;一擊斷首,斂翮棲遲。勢絕天外,厲鷙橫飛。……

我雖然不大喜歡讀書,但聽妹妹念得鏗鏘悅耳,也知道這豎子確實有文采。不過這些天來,聽好事者私下裏向我傳言,說陳湯在家鄉曾犯過死罪,最後因告發母親和謀逆案有牽連,才獲得赦免,而且得到一筆賞錢,跟隨上計吏來京城投師,想成為太學博士弟子。可是京師諸儒一聽見他的名字,都堅決拒絕收他為弟子。這也難怪,一個連母親都肯出賣的人,品德是差到極致了,那些天天諄諄於道德的人怎麽可能收他為徒。據說他還精通《論語》、《孝經》、《谷梁傳》,那麽進京拜師的目的恐怕並不在於拜師,而是想取得待詔朝廷的機會。他是個愛好做官的人,跟我的品性很不適合。雖然我平日也跟官吏們來往,但不過是逢場作戲,以便日後有事時謀取一點保護。真要遇見一個熱衷於求官的,反而很不習慣。

我正在凝神思考著,聽見妹妹叫我:“阿兄,你覺得子公君的文章寫得如何?”

望見她眉毛笑彎了的模樣,我不由笑道:“我不懂文章,不過看你讀得這麽開心,自然是好文章了。”

萭欣笑道:“我也不是很懂,不過覺得讀起來挺順的。”

她的回答倒讓我感到意外,真不明白她是怎麽回事。

我環顧四周,大聲道:“今天難得諸君來捧場,我請飲宴,諸君待會大快朵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