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人生如夢

曹兵來了。

從容地安營紮寨來了。

在呂布一以貫之的人生信條指導下,下邳守軍熟視無睹。

陳宮著急了。

這麽多年,他一直追隨呂布。為呂布急,也為自己急。

他們兩個人的命運,其實是同一個命運。從徐州到小沛再到下邳,曾經得到的在不斷失去,只是這一回陳宮發現,他們不能再失去了。

失去下邳就意味著失去一切。失去他們曾經擁有的,失去他們將來可能擁有的,他們再也不可能有將來。

所以陳宮著急了。他向呂布再次進言說:“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可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余眾閉守於內;操若攻將軍,宮引兵擊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後。不過旬日,操軍食盡,可一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勢也。”

這一回,呂布沒有反對陳宮的建議。

因為陳宮的建議聽上去很美。不僅如此,最重要的原因是呂布自己就想這麽幹。

他把這,看成是自己高智商的表現。

不過,他老婆嚴氏不同意這麽幹。

嚴氏不願意呂布拋頭露面的原因是她不想成為寡婦。嚴氏沒什麽智商,更別說高智商了。她只知道一個樸素的道理:城裏比城外安全。為什麽掎角之勢讓呂布與曹兵面對面?在嚴氏看來,那是找死。

三天之後,陳宮才知道,呂布同志不想拋頭露面了。

他不僅沒有出城誘敵,甚至沒有走出宮中,徹徹底底地做了一回縮頭烏龜。

陳宮找上門去,苦口婆心地對呂布說:出城有可能是找死,但待在城裏絕對是等死。

呂布不語,認為陳宮在危言聳聽。什麽找死、等死,在呂布看來,活著是容易的,死去是最不容易的。

他決定再等等。為了使“再等等”顯得煞有介事,呂布還冠冕堂皇地給出了一個理由:“吾思遠出不如堅守。”

陳宮卻不想再等待下去。他又建議呂布去截糧。陳宮說,最近曹操派人去許都運糧,如果將軍能引精兵斷其糧道,那取勝就有希望了。

呂布無限哀傷地看著陳宮,覺得他還是沒有理解自己剛才所說那句話的意思。

事實上現在的呂布不僅僅屬於他自己,還屬於兩個女人,嚴氏和貂蟬。

一個大老婆,一個小老婆。這兩個呂布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令他牽腸掛肚。

他不願意自己出什麽意外,以至於讓她們失去保護。

只是呂布的這一番似水柔情無人可訴。即便對陳宮也不能說。

他跟陳宮,是男人之間的恩怨情仇。

他跟嚴氏與貂蟬,是男女之間的恩怨情仇。

盡管呂布自己不願意承認自己“重色輕友”,但事實上在陳宮眼裏,呂某人就是這樣做的。

此時的呂布突然變得表情誇張,做一臉豪邁狀,對著陳宮連拍自己的胸脯說,你也別鹹吃蘿蔔淡操心,俺有畫戟、赤兔馬,誰敢近俺!俺就在下邳城裏住下來了,俺怕誰!

陳宮心涼了。

心涼是因為失望。這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失望,也是一個被保護者對保護者的失望。

陳宮心裏的幽怨可以說是致命的。毫無疑問,在呂布心中,他的命不如呂布兩個老婆值錢。這樣的冷酷現實讓他突然明白:當年曹操不可靠;今天呂布不可靠。這個世界上真正可靠的人,沒有。

也許,自己是可靠的。可細究起來,這個命題又是很可疑的——自己要是可靠,為什麽還要去依靠別人呢?陳宮惆悵地離開呂布回家,一時間心中頓生人生如夢之感。

因為他感覺,自己將死無葬身之地。

嘴皮子和刀把子之間

酒捧在呂布的手上,也捧在嚴氏、貂蟬的手上。

人生有的時候可以豪情萬丈,有的時候卻只能飲酒解悶。

呂布現在只能飲酒解悶。

事實上,他希望飲酒解悶的日子越長越好。如果有一天,這樣的日子結束了,對呂布來說,有可能一切都結束了。

那應該是曹兵攻進來的日子吧。醉眼朦朧中,呂布作如是想。

許汜、王楷不作如是想。

許汜、王楷是呂布的謀士。作為謀士,他們對飲酒解悶日子的結束有兩種想象:曹兵攻進來了,呂布沖出去了。

當然,從私人感情上說,他們更願意是後一種情況。

為了達成這樣的一種理想狀況,許汜、王楷向呂布建議,必須要聯合袁術,內外夾擊曹操,否則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

呂布同意了他們的建議,但有一個條件:他不出城門。送信的事,你們去,我不去。

許汜、王楷勉為其難地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