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慷慨激昂害死人

四個月後,劉備憂傷地發現,他的公務員生涯竟然快走到頭了。

不是他做得不好,而是朝廷下了一個文件:凡是因為軍功而擢升為官員的,一律淘汰下來。

劉備這才明白,敢情四個月的公務員生涯是朝廷對有軍功平民的一次官方獎賞——讓你過把癮就走人,根本沒打算用一輩子。

不過憂傷之余,劉備心裏卻還存了一些幻想:自己好歹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景帝的玄孫,朝廷應當另眼相看吧。也許這小小的縣尉還能繼續做下去?

但是很快,劉備的幻想被另一種擔心所取代。流落民間這麽多年了,皇宮對他的皇親關系是否有存档呢?要是沒有,他又如何證明自己?

自此,劉備開始逢人便說自己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景帝的玄孫。在他看來,這是證明自己具備皇親關系的一種有效途徑——口口相傳,也許有朝一日,這話會傳到宮裏去,被皇上聽到呢?這樣的假設讓劉備對自己的未來稍微有了一些信心。

但是皇上沒聽到,另一個人聽到了。

督郵。

當時的督郵大人正在安喜縣考察工作,劉備親自接待了他,然後習慣性地跟督郵說自己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景帝的玄孫。

督郵沒有正眼看他。督郵的眼睛眯起來,看向無限遠的某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劉備不知道他在等什麽,他想了一下,又跟督郵匯報說自己和弟兄們與黃巾軍戰鬥三十余次,“頗有微功”,因此才做了這縣尉。

“頗有微功”四個字劉備說得意味深長,既有自炫之意,也有委屈之情。他希望督郵能聽懂自己的意味深長。

但是很遺憾,督郵沒能聽懂。他甚至破口大罵,罵劉備偽稱皇親、謊報軍功,正是朝廷接下來要淘汰的“濫官汙吏”。 督郵破口大罵的時候張飛就在旁邊,張飛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罵另一個人,就像罵自己的孫子一樣。張飛怒了。

一般來說,張飛在憤怒之後是要出手傷人的,只是這一次和上次一樣,他依舊未遂。

不是劉備攔他,而是劉備暈倒了。

被督郵罵暈過去了。

張飛只得出手救人。他伸出自己粗大的食指猛掐劉備人中,一刻鐘後,劉備悲憤交加地醒來,長嘆一聲:我真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景帝的玄孫啊,督郵他……他怎麽不信呢?!

客觀地說,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相信另一個人,有時候很難,有時候很容易。

對督郵來說,他的相信標準是銀子。

或者說,他只相信銀子——有銀子,劉備說什麽在他聽來那就是什麽,哪怕是把自己說成漢景帝本人都沒問題;沒銀子那就對不起了,說什麽偏不是什麽——暈過去也沒用。別跟我來這一套,這年頭,暈過去太容易了,雙眼一閉往地上一躺就行——可這,有銀子金貴嗎?

為了銀子,督郵決定來一招狠的。他把縣吏捉了去,嚴刑拷打,讓他汙告劉備害民。

縣吏沒有汙告。因為劉備在安喜縣處處以愛民如子的皇叔標準來要求自己,吃得還不如他縣吏好,他實在是不忍心汙告。

督郵於是加大了拷打的力度。如果說在此之前,督郵搞倒劉備是以斂財為目的的話,那在此之後,則純粹是以泄憤為目的了。什麽中山靖王劉勝之後,漢景帝的玄孫,我要讓你乖乖求上門來叫我爺爺。督郵作如是想。

但是他失望了。何止失望,簡直是痛苦。

因為找上門來的是張飛。

張飛沒有叫他爺爺,而是他叫張飛爺爺。

第一次,細皮嫩肉的督郵知道被嚴刑拷打是如此的痛徹心扉,更何況拷打他的那個人是屠夫張飛。

督郵暈過去了。真暈過去了。在張飛看來,督郵的暈姿一點都不颯爽。很臃腫,臃腫得像一頭肥豬。

應該這麽說,張飛這一頓毒打不僅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劉備和關羽的命運。他們再也不能在安喜縣待下去了。毒打督郵那是要被問罪甚至問斬的,作為張飛的結拜兄弟,縣尉劉備也是難辭其咎。

他們只得又上路了。

似乎,在這個時代,“在路上”已經成為一個常態,特別是對夢想追逐者而言。與此同時另一個嚴酷的事實正在發生,定州太守在獲知安喜事件後,很快就向劉關張三人發出了通緝令——厄運,再一次對他們如影隨形。

劉陶哭了。

在靈帝最歡樂的時刻。

當時的靈帝正在自家後花園裏與十常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真真一副歡樂頌的表情。當然,沒有人知道靈帝心裏是真歡樂還是假歡樂,但起碼從表面上看,是歡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