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定計

次日清晨,孟娥獨自回府,帶來確切的消息,倦侯夫人的確被留在了宮內,一同留宮的人還有東海王的母親崔太妃,以及冠軍侯的兒子——一名兩三歲的小孩兒。

出乎意料的是,韓孺子的母親王美人沒有被當成“人質”,而是留在太後身邊。

韓孺子在河邊見過的垂釣望氣者親自出面,向三方保證,無論爭位結果如何,各自的親屬都可以自由出宮,他盡量避免扣押、人質、釋放這些詞,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為了實踐一種從無先例的選帝方式,必須保證每一方都能遵守規則。

望氣者顯然了解孟娥的真實身份,對她看得很嚴,整個晚上,她沒有機會離開皇帝去見任何人。

韓孺子感到憤怒與悔恨,送走孟娥,只剩他與楊奉兩人時,他說:“望氣者真以為這樣就能讓大家遵守所謂的規則嗎?爭位失敗者真想反抗的話,會在意宮裏有多少人質?”

“望氣者的意圖還沒有完全暴露,招數也肯定不只這些,猜測無用,還是先想想怎麽玩這個遊戲吧。”

“這是一場遊戲。”韓孺子看向書桌上堆積的書籍,“史書上記載過這種事情嗎?”

“公開的記載沒有,楚朝肯定沒有過。”楊奉起身,很快從書架上找出一本書,送到韓孺子面前,“如果追溯得久遠一些,還是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的,上古時代,帝王繼承由禪讓改為世襲,可大臣的支持非常重要,驅舊迎新的事情發生過不少,尤其是那些明君,總是先要得到大臣的支持,才能施展拳腳。”

韓孺子拿起書,翻了兩頁,沒有馬上看,“望氣者不是真心要復古吧?”

“先別管望氣者的真實目的是什麽,籠絡大臣在任何朝代都是必要的,倦侯從神雄關返京,心中想必有一個計劃。”

“左察禦史蕭聲前往神雄關時,我猜冠軍侯與崔太傅很可能再度聯手,於是安排一些人鼓動北軍以冠軍侯名義返京,消息一旦傳來,或許能激起他們之間的猜忌,再度反目成仇。南北軍在外僵持,京城空虛,我原想……組織一股力量,沖進皇宮,奪取寶璽,強迫太後立我為帝。如果冠軍侯與北軍鬧得不可開交,我希望能讓北軍更堅定地支持我,以做外援。還有夫人,她兩次傳信讓我回京,我想她總有一些準備,但我還不知道是什麽。”

“是我讓夫人給倦侯傳信的,她的計劃就是我的計劃。”

“你?”韓孺子很意外,他在邊疆的時候,楊奉應該正“忠心耿耿”地輔佐冠軍侯。

“我說過,我會輔佐最可能成為皇帝的人。”

“嗯,我記得。”

“請允許我實話實說,即便是在現在,即便北軍返京與南軍對峙,倦侯再度稱帝的機會也不多,但是我要修改之前說過的話,我輔佐的人,不僅要成為皇帝,還得能從諫如流,能聽進去我的話、接受我的建議。”

楊奉的話從來就不怎麽耐聽,但很真實,韓孺子打消了心中的最後一點疑慮,笑道:“楊公的建議是什麽呢?”

“先按望氣者的安排行事,爭取大臣的支持總是有用。”

“我該怎麽做?當初我退位的時候……沒有一位大臣站出來支持我。”

“倦侯在位的時候,可曾經有人站出來反對你?”

“嗯……沒有,叛逆的齊王算是一個,可他反對的主要是太後。”

“所以,輕易不要用支持與反對給大臣分類,倦侯更應該將大臣看成不相幹的一群人,只有真正接觸之後,再對每個人做出判斷。帶著先入之見,對倦侯並無好處,反而會讓倦侯失去一些潛在的支持者。”

韓孺子笑道:“我沒有先入之見,願意爭取任何一位大臣的支持。”他想了想,又道:“楊公為冠軍侯爭取殷宰相的支持,就是為了加強他的‘先入之見’吧?”

楊奉微微仰頭,“我提出過其它建議,冠軍侯不願接受。宰相殷無害曾經是钜太子的師傅,钜太子遇害之時,他在武帝面前喊過冤,他對钜太子遺孤的支持,在外人看來理所應當,但這裏面有兩個問題,我提醒過冠軍侯,他沒有在意。”

“什麽問題?”韓孺子突然有點走神,夫人崔小君留下的書簽露出一小截,觸動了他的心思,他急忙移開目光,認真聽楊奉說話。

“第一,殷無害位極人臣,年事已高,再沒有上升余地,無論立下多大功勞,也只能留給兒孫,他公開支持冠軍侯,更多地是出於人情。”

“這的確是個問題。”看了那麽多的國史,韓孺子明白一個道理:人情很有用,但是在利益相爭的關鍵時刻,人情也最為脆弱。

“第二,當初給兩位太子定罪的那些大臣還在,當今聖上並無實權,沒有采取任何報復手段,冠軍侯不同,他登基之後,必然大權在握,而他不先與從前的仇人和解,會讓這些大臣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