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望氣

兩人隔桌對面而坐,除了當朝宰相,崔宏還從來沒給過其他臣子如此禮遇,此時的他,不是正一品的太傅,也不是率眾數十萬的大將軍,只是一名冒雨投宿的旅人,身上還在滴著雨水。

他也不是那個在勤政殿裏小心謹慎、面對太後甚至會發抖的顧命大臣,目光警醒,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握住腰刀的柄。

房門緊閉,崔宏的十幾名衛士守在外面,不用擔心有人偷聽。

雨更小了,只剩下淅淅瀝瀝的聲響,偶爾變得急促,那也是屋檐上積攢的雨水傾泄而下。

“楊公不是在齊國追捕逆賊余黨嗎?怎麽會來這裏?”崔宏決定聽一聽中常侍要說什麽,卻沒打算接受,更無意說出自己的秘密。

楊奉盯著崔宏,好像對方只是一名落魄的小官,“還是我來開門見山吧,太傅是什麽時候與淳於梟結識的?”

崔宏幹笑兩聲,“楊公真會開玩笑,淳於梟乃是蠱惑齊王造反的首犯,我身為剿滅逆賊的平東大將軍,怎麽會與他結識?”

楊奉想了一會,“沒錯,戰事一起,太傅不可能再與淳於梟見面,那就是在齊王起事之前了,可那時候淳於梟尚在齊國,應該沒機會來京城。嗯……淳於梟弟子眾多,不知是哪一位得到了太傅的賞識?”

崔宏沉下臉,“楊公仗誰的勢,特意前來汙蔑於我?崔某不才,卻也知道潔身自愛。”

楊奉拱手,“太傅息怒,在下只是胡亂猜想,可在下無論如何要勸太傅幾句:望氣之事不可信,淳於梟與他的弟子們妖言惑眾,所圖極大,齊王已倒,太傅一著不慎就將是下一個。”

“嘿,楊常侍打定主意要將我說成逆賊同夥了?也好,咱們一塊進京,在太後面前說個明白。”

楊奉微微一笑,“太後面前?太傅不會是奉旨回京吧?”

堂堂太傅,剛剛平定一場叛亂,本應在北方屯兵,卻只帶少量衛兵回京,沒有旗鼓儀仗,入住驛站時也不報出真實姓名,當然不會是奉旨回京,崔宏冷冷地盯著楊奉,開始認真考慮“血濺當場”的後果,門外全是他的人,他本人也有兵器在身……

楊奉猜到了太傅的心事,掀開一邊衣領,露出裏面的甲衣,表明自己做好了準備,濺出的鮮血絕不會只是他一個人的。

門外就是太傅的衛兵,更遠一些卻都是楊奉的隨從,數量還要更多一些,一旦僵持,崔宏占不到便宜,於是他笑了,“楊公智勇雙全,可敬可佩。好吧,假設我與淳於梟相識,假設我是私自回京,楊公想對我說什麽?”

“我要讓太傅看幾份供狀。”

“供狀?”

門外響起衛兵的呵斥聲,楊奉道:“是我的人,將供狀送來了。”

崔宏猶豫了一會,大聲道:“讓他進來!”

門開了,楊奉的一名隨從捧著木匣走進來,身後寸步不離地跟著兩名衛兵,隨從將木匣放在桌上,向太傅和中常侍行禮,躬身退出,衛兵沒有馬上離開,等楊奉打開木匣,露出裏面的一厚摞紙張時,兩人才在崔宏的暗示下轉身走出房間,將門關上。

楊奉拿出第一份供狀,在桌上緩緩推給崔宏,“我與右巡禦史申大人遍巡關東諸侯,申大人宣諭聖旨,我負責查找叛亂的跡象。這是臨江王府中數人的供狀,眾妙三十一年前後,一位名叫方子聖的望氣者曾是臨江恭王的座上賓,恭王早薨,方子聖無功而退。”

“眾妙三十一年?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嗯。”楊奉又拿出一份供狀,“眾妙三十四年,濟陽哀王請來一位望氣者,名叫林乾風,一年後,濟陽哀王反相敗露,武帝開恩,只是削縣,哀王從此謹慎守國,終身無反心,林乾風則就此消失,他的名字再沒有出現過。”

楊奉拿出一份又一份供狀,按時間排序,都是各諸侯國曾經接待某位望氣者的供狀,每一份都堆到太傅面前,崔宏一份也沒看,目光一直盯著楊奉,突然按住一份剛被推過來的供狀,說:“眾妙四十年,渤海王和九江王的府中同時出現了望氣者。”

“我猜測,從那時起,這位望氣者的弟子開始增多,有些地方不需要他親自出馬了。”

最後一份供狀來自齊王的手下,望氣者淳於梟於眾妙四十一年,也就是武帝駕崩的那一年出現在齊王府,四年之後,齊王起兵造反。

“楊公離京才一兩個月吧,就能收集到這麽多的供狀?從南到北的諸侯王幾乎一個沒落。”

“太傅如果還記得的話,桓帝登基的頭一個月,曾頒旨要求各地清查本鄉豪傑的動向。”

崔宏點頭,他當然記得,但這不是什麽大事,幾乎每一位皇帝都曾經頒布過類似的旨意,無非殺掉一些人,遷徙一些人,以儆效尤,令地方豪傑無法形成牢固的勢力,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