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風波

殿中恢復安靜,韓孺子看到許多人的後背,它們也都有著豐富的表情:太後的兄長上官虛在瑟瑟發抖,他大概以為這是一場針對上官家的陰謀;東海王的舅舅崔宏的跪姿在諸人當中最為標準,卻盡量躲在宰相殷無害身後;老宰相的後背也在發抖,顯露出來的不是恐懼,而是衰朽,以此表示這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右巡禦史申明志的背微微弓起,好像隨時都要跳起來……

這一切或許都是想象,韓孺子結束胡思亂想,來到中掌璽劉介身前。

太監放下另一條腿,雙膝跪立,垂下目光,將天下獨一無二的寶璽獻給皇帝。

韓孺子接過錦匣,入手沉甸甸的,難為劉介舉了這麽久,一方寶璽擺在匣中,是一整塊白玉,稍有破損,他只看了一眼,又向楊奉投去目光,還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楊奉卻已垂下頭顱,不肯再給予提示。

其他人也是如此,只有跪在門口的東海王偶爾投來嫉恨交加的目光。

皇帝的寶璽有許多枚,這一枚傳國之璽最為珍貴,只有加蓋上它,才能頒布正式的禦旨,比如新任的南軍大司馬上官虛,雖然已經領取本官印綬,卻只能被稱為“守南軍大司馬”,只有皇帝頒旨之後,才能成為真職。

韓孺子的心怦怦直跳,掌握寶璽就意味著掌握十步以外、千裏之內的皇權,輕松一句話就能將母親接進皇宮……

可他連十步之內都沒經營好,放眼望去,滿屋子的人沒幾個值得信任。

“朕尚年幼……不懂朝政,全仗……全仗太後扶持,請將……寶璽……送、送給太後。”韓孺子結結巴巴地說,他太緊張,比猜到自己早晚會被殺死時還要緊張。

“遵旨。”景耀道,起身來到皇帝面前,接過錦匣,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剛要轉身去見太後,宰相殷無害擡頭說:“陛下孝心蒼天可鑒,不如頒旨獎賞天下為人母者,以率天下先。”

景耀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他差點又犯下同樣的錯誤,想讓寶璽名正言順地歸太後使用,必須由皇帝頒旨才行,於是停下腳步,幹脆不再吱聲,讓更有經驗的大臣處理此事,他只想著事後如何處置劉介。

“好。”韓孺子簡短地回答,心裏有點空落落的,明知寶璽並不真的屬於自己,還是感到了失去的遺憾,或者說是占有的渴望,甚至覺得自己辜負了劉介,可是向楊奉望了一眼,他終於確信交出寶璽的選擇是正確的:老太監極為隱諱地眨了一下眼睛。

宰相費力地爬起來,親自去草擬詔書,這需要一點時間,殿中的人大都跪著,景耀後悔自己動作太快了,捧著璽匣,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聽政閣帷簾掀開,走出一名中年女宮,正聲道:“太後有旨,寶璽乃國之重器,祖制所定,不可更改,仍交由中掌璽劉介保管。”

滿屋子的人都擡起頭,驚訝地看著女官,正在寫字的宰相殷無害也停下筆,揣摩太後的心事。

景耀尤其吃驚,可是能送出燙手山芋,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於是稍一猶豫之後,馬上走向劉介,將璽匣還了回去。

這是一個令人費解的遊戲,韓孺子只看得懂大概。

皇帝在勤政殿裏沒有停留太久,宰相殷無害親自操刀草擬詔書,其他大臣一致通過,送到聽政閣內請太後過目,太後改動了幾處過於諂媚的字詞之後,詔書又送出來,由皇帝審定,加蓋寶璽,正式生效。

就這樣,通過一道贊揚母德的詔書,大楚皇帝寶璽的使用權落入太後手中,韓孺子第二次被送出勤政殿。

以死護璽的太監劉介退到角落裏,再無二話,以耿直聞名的右巡禦史申明志面露沉思之色,大概正在思考天下大事,崔宏依舊躲躲閃閃,新貴上官虛恭恭敬敬地目送皇帝,努力掩飾如釋重負的輕松心情……

韓孺子什麽也沒得到,內心裏仍然興奮不已,皇帝畢竟是受關注的,他的手伸不到十步之外,十步之外卻有手主動伸過來,沒準就在他走回內宮的路上,就有無數雙手在暗中舞動,只是他暫時看不到而已。

一回到住處,楊奉就給皇帝的興奮之情澆上一盆涼水,在臥房門口,楊奉不顧禮儀,一把抓住皇帝的胳膊,將他推進去,同時揮手禁止其他人進入,屋內有兩名宮女正在擦拭器物,也被楊奉攆了出去。

“事態緊急。”楊奉的神情極為嚴厲,帶有一絲指責,“請陛下對我說實話。”

“當然。”韓孺子覺得楊奉有些失態。

“陛下可曾與中掌璽劉介有過聯系?”

“沒有。”

“陛下可曾與寢宮以外的任何人有過聯系?”

“沒有。”

“陛下事先對劉介今日之舉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