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二十節 傷逝

根據長生軍的一貫傳統,傷兵不用說,就是戰死的士兵也必須要把屍體帶回來。這次戰鬥明軍始終控制著官道,一旦有人戰死或者負傷,他們就會被搶入圓陣中央保護起來。黃石也曾下令,要把友軍的戰歿者和傷者都一起帶走。幾乎沒有戰鬥力的選鋒營這次也被當作一個大輔兵營來使用了,他們和長生島的輔兵們一起擡著傷者、背著死者,默默地走在中軍的位置。輕裝追擊的張攀部和尚可義部則被打散了,和救火營、磐石營一起組成大軍的前後衛和左右軍。

威脅去掉以後,這些外系的士兵和長生軍的士兵也紛紛扯起了閑話,長生島的人馬一個個也都驕傲異常,把島上的各項士兵優惠政策都倒了出來。比如官兵吃一樣的夥食被服,士兵比軍官更優先討老婆等等。這自然讓那些外系士兵聽得眼睛裏直冒火,就是友軍中的下級軍官,比如把總和把總以下的小頭目們也都聽得比什麽都羨慕。

可是這些士兵對殘酷訓練的印象也非常深刻,他們唾沫橫飛的時候自然對長生島訓練也多有描述。在這些士兵添油加醋的故事裏,長生島的訓練場和人間地獄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這些看起來似乎是自相矛盾的講述讓友軍的官兵很困惑,但他們都從中了解到很重要的兩個信息:第一就是長生島的大BOSS黃石是個自己吃肉,就一定會給部下也吃肉的厚道人;第二就是長生島的侮辱刑很少,士兵不必擔心被削個鼻子、切個耳朵什麽的。

獨孤求此時正躬身背著一個老兵的屍體,無聲地跟著部隊前進,他心裏還在回想著背上死者臨死的話:

——我這麽汩汩地流血,這條命橫是保不住了,我心裏有數著呢。

——我上島沒多久就娶了老婆,現在兒子快兩歲了。家裏的老婆還懷著一個,我對得起祖宗了。

——出門前我給老婆留下了點兒錢,還有大人答應過的撫恤,她應該也能守我幾年,讓兒子長大。

——從軍三年,我為兒子掙下了快二十畝水田,大人收復遼東也是早晚地事情,我沒啥放不下的了。

……

說著“沒啥放不下”地老兵帶著對生活深深的眷戀走了。在那老兵的彌離之際,中軍的牧師過來問他有什麽要求,還鄭重其事地拿著筆統統記錄到一個本子上。那個老兵躺在擔架上,斷斷續續地訴說著他對妻子和兒子的牽掛。當時負責的黑衣牧師握著他的手,大聲保證他的靈魂會去一個很美好的地方,還代表長生島保證他的幼子和遺腹子會衣食無憂。

“大……大師,我還……有這些……”

獨孤求記得那個老兵哆嗦著拉開胸口的衣襟,指著一個貼身的黑包,掙紮著說道:“我的……我的……”

“是你的勛章吧?”那個牧師似乎見慣了這種場面,那個老兵用盡最後力氣點點頭後,隨軍牧師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放心吧,它們會跟著你下葬,跟著你去見你的祖先的。你的棺材上會鋪上一面軍旗,太子少保大人也會在你的墳前敬禮,向你的祖先證明你的勇敢和功績。”

那個士兵吐出了最後一口氣,聽上去就像是一聲滿足的嘆息。一直與痛苦作鬥爭的老兵地臉孔本來已經嚴重扭曲了,但隨著這聲嘆息出口,面容上竟似有了一絲輕松。

獨孤求記得隨軍牧師凝視了那絲輕松很久,才輕輕合攏了死者的雙眼,同時喃喃地祈禱道:“我的弟兄。你已經承受了太多的艱苦和勞累,今天你蒙主寵召,從此卸下了生命的重負,以後就在天國享受輕松地生活吧,阿門。”

“阿門。”旁邊的其他幾個輔兵都不自覺地跟著說了一句。獨孤求雖然以前碰到過牧師,不過他還是不信忠君愛國天主教,更不信會有一個為士兵這種賤民準備的天堂。但此刻他看著那死者的面容時,竟隱隱感覺可能真有這麽一個地方,一個能讓受盡欺壓的軍戶無憂無慮地生話的死後世界。

“什麽是勛章?”有幾個輔兵是前漢軍成員或是新近逃來的遼民,他們雖然因為身強力壯被優先補充入輔兵隊,但還是對長生島各項制度不太了解。背著屍體蹣跚前進的獨孤求也豎著耳朵在聽著他們的議論。

“大人常說,無論我們是生來軍戶還是被流放充軍的罪犯,這只是我們的命不好而已,不代表我們就是卑鄙的塵土。罪犯的罪在充軍的時候也都償還幹凈了。”一個來自長生島軍戶的輔兵開口了,聲音既嚴肅又沉穩:“勛章就是太子少保大人給的證明,用來證明你的功績和勇氣。活著的時候戴在胸前給人看,死了以後放在棺材裏帶給祖宗們看。”

那些知道勛章的輔兵都一臉肅穆,每個人都滿臉贊同地默默點頭。剛才那個說話的輔兵又說道:“就是你陣亡了,大人也會給你補上一個勛章的。到了下面……”那個士兵頓了頓,看了一眼遠處的隨軍牧師,有些神往地說道:“或者到了上面,我們也能挺著胸說:我沒給祖宗丟臉,我不是不肖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