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烈烈北風意未逞 第二十一節 訛詐

吳穆隨便鋪墊了兩句,跟著就破口大罵起來,對象當然是他眼中萬惡的東林黨。本來借助梃擊案,東林黨已經聲勢大張,跟著又制造出莫須有的紅丸案,到此東林黨已經把政敵打得擡不起頭了。至於移宮案更是錦上添花,天啟的養母李選侍想母憑子貴當太後,東林黨硬說她想做亂。一群大臣先把天啟搶走,然後天天跑到殿門。去罵大街,最後把這個哭哭啼啼的小寡婦轟出了宮去,東林黨第三次立下了擎天保社稷的大功。

到了天啟三年,東林黨借助京查把所有異己統統趕出了京師,一時間朝班之上只有東林一系的官員,黃石看過的明史也大贊此時是“眾正盈朝”。按下來吳穆痛罵的歷史黃石也有所耳聞,根據大明的規矩,三品以下官員任命無須經過皇帝批準……因此黃石早就知道某清文人誣蔑萬歷朝天下官員十去其九是胡扯——這事根本不歸明朝皇帝管。

三品以上官員要由朝臣會推,然後把名單上報給天子。天啟四年,不長眼的天啟天子改動了會推名單的一個順序。把排在第二的人選改為了第一,這頓時就捅了東林黨的馬蜂窩。實際上無人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皇帝的意思,東林黨也是從這個問題下手,他們質問天啟這到底是他的意思,還是內廷太監的主意。

從黃石個人著法而言,他是很贊成明朝的虛君制度的,文淵閣的大學士們一個個久經浮沉,能混到內閣的文臣個個都是人精,遠遠比一個長於內宮的帝王更懂得怎麽治理這個國家。從朱棣建立內閣制度以後,明朝的皇帝可以去旅遊,可以去打仗,可以去煉丹。也可以去打木匠,只要有自知之明——我肯定沒有外廷那幫人精聰明就行。

實際上明朝歷代的皇帝都有這種自知之明。嘉靖曾經十年不改動內閣票擬地一個字,萬歷沒有駁回過吏部的一次官員年審和任命,明朝皇帝奉行地政策類似後世的責任內閣制——幹得好按著幹,幹不好閣臣就滾蛋。

但天啟顯然沒有他祖宗的涵養,少年天子出面對臣子說這次改動是他的主意,這無疑是往文臣集團的怒火上澆油。可是他們不能說皇帝錯了。因為皇帝理論上有這個權力,但也正因為這個權力僅僅是理論上有而習慣上已經沒有了好多年。所以從天啟四年六月開始,鋪天蓋地的彈勘奏章就指向了天啟的近臣——魏忠賢,東林黨要求天啟“赫然怒,加於三尺”,把魏忠賢斬首示眾。

魏忠賢期間幾次嚇得抱著天啟的大腿痛哭……這當然不是吳穆說得。

魏忠賢還把他的對食客氏招來一起抱著天啟的腿哭……這當然也不是吳穆說得。

到天啟四年十月,對魏忠賢的攻擊已經持續了三個多月了。

“淩迫聖上。真無君無父之亂臣賊子。”吳穆義憤填膺地罵道。

如果是黃石的前世,可能有很多人會同情天啟的處境,但黃石知道他這句贊同如果流傳出去,足以讓他在明末聲名掃地,因為這些明臣堅持的正是華夏自古以來的“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傳統。華直的儒家傳統是“治、道分離”,皇帝握有道統,而士大夫有治統。蒙元以前,華夏敢動手打臣子的只有趙老大那個丘八,事後他雖然拼命道歉還是被罵了個狗血噴頭。

黃石低聲贊同了一句:“吳公公說得是。”

明雖然不學好地從蒙古那裏繼承了“廷杖”,但儒家此時還是有氣節的。就是號稱最殘暴的朱元璋,都曾有儒生拒絕對他行跪拜之禮,而朱洪武還會稱贊這個儒生有“古賢臣之風”。能說出“道在是,治亦在是”。把天下知識分子變成奴才的某朝還沒有到來,在華夏的歷朝,皇帝赤裸裸的獨裁是儒家口中的“無道”,支持皇帝獨裁的都是“奸佞”。

所以這句贊同讓吳穆大為開心,他認為這已經是黃石的明確表態了:“廣寧變亂的時候,黃將軍就在那裏,魏公公希望黃將軍能把所見的寫成奏折,呈給天子。”

對廣寧慘敗的重審是閹黨擊潰東林黨的重要戰役,魏忠賢成功地向天啟證明了東林黨的腐敗和私心,並抓住了東林黨的痛腳。黃石可能是最有分量的見證人了,他現在的功績和當時的現場行動,會讓他的陳述具有無可爭議的說服力。

“吳公公,這封奏折是用末將的專折奏事權投送通政司麽?”黃石知道一旦這件事情曝光。自己的名聲就算是毀了。

“聖上英明,黃將軍不必擔心。”吳穆的意思很話楚,閹黨需要這份資料當炸彈。

“末將位卑言輕,恐怕說了也沒有人聽。”黃石知道魏忠賢會贏,但是天啟活不了幾年了,魏忠賢不可能永遠一手遮天的。

“黃將軍前途遠大,東江鎮也該開協了,魏公公認為黃將軍正是副將的合適人選。”見黃石臉上陰晴不定,他又急急忙忙地補充了一句“黃將軍開鎮也是早晚的事情了。”吳穆也拋出了很大的一塊胡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