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誰人為我礪青鋒 第十二節 蠻幹

“住手,”黃石傷心地叫了一聲,緊跟著補充說:“本將的命令,絕無更改,你們跪死在這裏也沒用。”

趙慢熊忍著劇痛叫道:“大人啊,軍心已經不穩了!”

見黃石沒有斷然喝斥,賀寶刀也喊起來:“大人,並非卑職等不盡力,但是士兵落水凍斃者已經有二十人了。患病倒下足有百五十人,每天更都有人死去,士兵已經開始嘩然,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我說過,如果我們不堅持鑿冰,全島官兵都會有性命之憂,”黃石走到他們跟前,彎下腰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這麽簡單的道理,你們怎麽就不明白呢,嗯?”

“我們寧可和建奴奮戰而死,也不願意連敵人都沒看見就白白凍死。”賀寶刀眉毛挑了起來,兩邊受氣的委屈一湧而出:“大人,士兵們怨聲載道並非一日,我等罵過、也打過,實在是無法再彈壓了……大人啊,我們對您都是忠心耿耿,才來大人這裏進言的啊。”

黃石也冷笑著反問:“遼東的軍規上明明寫著,鑿冰是沿海各營的規章,別人做得到,你們為什麽做不到?”

“大人,那軍規是百年前制定的了,誰知道是不是真行得通,士兵們都說鑿冰就是和老天爺作對。”趙慢熊的膽氣也上來了。

“是啊,卑職不怕建奴,但可沒有和老天爺作對的本事,”賀寶刀也跟著嚷嚷:“螳螂的腿哪擰得過大象鼻子啊?逆天而行會造天譴的。”

黃石站直身體,冷笑著說:“軍規既然有,那就說明可行。你們是土匪麽?連軍令都敢不執行,連士兵都管不住,就這點本事還想上戰場殺建奴?可笑,真是要笑死我了。”

“我們不是土匪!”一向對黃石尊敬有加的楊致遠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也憤憤然地擡起頭,黃石看見他眼眶中已經有淚光了。

“我們原是廣寧軍本部精銳,從廣寧到旅順不遠千裏,不遠千裏地一路追隨大人,九死不悔。卑職敢問大人,有土匪能做到麽?”楊致遠說完就怒目和黃石對視,嘶聲喊道:“鑿冰讓我部近一成士兵倒下,可仍然沒有嘩變,卑職敢問大人,除了我長生島救火營,還有哪支軍隊能做到?”

除了處於死地外,最優秀的封建軍隊也不過能忍受一、兩成的傷亡而不崩潰。歷史上很多次明軍才數百人的傷亡,上萬軍隊就開始解體,最後全軍覆滅。即使是這個時代最精銳的後金軍隊,它的野戰傷亡忍耐力對近代軍隊來說本也不值一提,可在明末就是縱橫無敵。

黃石部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鐵杆,無數次艱苦和危機的考驗,讓他們的凝聚力甚至比一般將領的家丁還要高,否則在和平狀態下這麽高的損失率早就讓軍隊徹底混亂了。這些部下拼命彈壓士兵,努力完成了他們認為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標,但還是要被毆打——現在黃石有些理解他們的憤怒了。

一時間,營帳中的氣氛如同這天氣一樣寒冷,黃石覺得自己發現問題所在了,也知道自己錯在什麽地方了——用封建手段去控制軍官,自然得不到近代軍隊……

黃石負手而立地站了很久,他再次開口的時候,平視著前方的目光也變得神往:“如果我說一支流寇也能遠征千裏,你們信不信?”

“不信!”一眾軍官同時大吼,他們都豁出去了。

“如果我說這支流寇不是遠征千裏,而是遠征了五萬裏,你們信不信?”

跪著的軍官們像看一個瘋子一樣地看著黃石,一個個嘴巴張得大大的,都說不出話了。

“我還可以告訴你們,這支流寇在五萬裏路途上(好吧,黃石記錯了,把公裏和裏搞混了),竟然都不用靠燒殺搶掠來維持士氣。”黃石低頭看著他的手下,表情平靜安詳完全沒有一點兒撒謊的跡象。

“哪有這種事?”趙慢熊首先反應過來:“這還是人麽?”

黃石惡狠狠地拋下了一句話:“我也認為不是!”

一把扯掉自己的鬥篷,黃石大步走到門口——“外面很冷啊,我真該感到羞愧”。他用力把頭盔緊緊系住,頭也不回地向著海邊走去,把目瞪口呆的軍官和親兵們留在了帳篷裏。

口中呼出的熱氣已經在胡須上凝結成冰淩,強風把黃石吹得東倒西歪,扛在肩上的粗的木棍現在已經被他當作拐杖來用了。

“大人……大人……”後面傳來遠遠的呼喊聲,他沒有回頭。

在黃石的記憶裏,中國出現過一支堅忍不拔,百折不回的軍隊,那軍隊的平均素質恐怕不比所有的農民軍或是流寇高多少,也肯定不是黃石部這種正規軍出身,有系統軍官體系和權威。

有些人認為那支軍隊的堅強是靠洗腦、蠱惑人心和分田地造就的,黃石不知道他們說得對不對,但他總覺得這無法解釋這支軍隊面臨困境時的頑強——事情應該並不這麽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