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 第四節(第2/6頁)

韓拖古烈在汴京畢竟是很有人緣的。盡管是兩國交戰,但還是有許多士大夫自認為心中坦蕩,並不如何避諱,親自來拜訪的,送上詩文書信的,絡繹不絕。而韓拖古烈也抓住一切機會,向這些人表明遼國議和的誠意。他竭盡可能的將這場戰爭描繪成一場可悲的意外,盡可能的在不喪失尊嚴的情況讓人感受到他的歉意——盡管他絕不會宣諸於口,但仍然贏得了許多人的諒解。

至少對他個人而言,汴京很少有人能痛恨得起來。汴京絕大部分的士大夫,都知道他是堅決反對這場戰爭的,人人都相信他對宋遼通好所抱持的善意與誠意。大概這也是為什麽韓拖古烈來京不過數日,便能順利的拜會禦前會議的幾乎全部大臣的原因吧。若是換一個人,宋廷多半會將他扔在驛館晾個十天八天再說。

無論有多麽不可思議,但這的確是一個事實。汴京的士大夫們,直到這個時候,似乎仍然將韓拖古烈看成自己人。仿佛他們仍有一種共同的語言,能夠互相理解彼此的無奈與痛苦。據陳元鳳所知,即使在禦前會議中,也有大臣相信,如果石越的議和條件能夠成功讓遼主罷免耶律信,而以韓拖古烈取而代之的話,那麽宋遼之間恢復和平,依然是可以信任的。甚至可以這麽說,假設宋遼之間要實現和平的話,那麽韓拖古烈在遼國執政,便是必須的條件。即使是陳元鳳,也是如此認為的。

只不過陳元鳳並不認為遼主會任由宋人來決定他的北樞密使人選而已。

陳元鳳才到了李敦敏的宅子外面,李府早有家人在門外候著,遠遠見著陳元鳳,就一路小跑著過來,服侍著他下了馬,將他迎進府中。便在同時,已有家人進去通報,李敦敏親自迎出中廳,與陳元鳳笑著敘過禮,也不在廳中奉茶,便將他往自己的書房裏請。

李敦敏的書房十分寬敞,陳元鳳進到書房之時,已有家人在書房裏擺下桌椅與各色點心,點起幾盞明晃晃的大蠟燭來,待李敦敏與陳元鳳落座後,又有侍婢送上溫好的酒菜,李敦敏提箸請陳元鳳吃了一口旋切魚膾,一面喝著酒,一面便說些家常閑話。

自從熙寧末年,陳元鳳對呂惠卿反戈一擊之後,七八年來,陳元鳳都很少再享受聲色犬馬之事,他是一個將功名事業看得極重的人,為了搭上範純仁這根線,鞏固他對自己的信任,也為了不給朝廷中那些政敵把柄,這些年陳元鳳一直過得小心謹慎。範純仁自己很節儉,也不喜歡別人生活太奢侈,陳元鳳就算遠在成都,也要每十天才能吃一兩次肉。這種狀況,一直到他轉任河北路學政使,才稍有改變,然而即使如此,在河北官員中,他也有名的不愛口腹之欲。

但李敦敏與陳元鳳卻是布衣之交,二人相知已久,李敦敏素知陳元鳳未中進士之前,吃東西便已經是十分講究的了,因此他辦的幾個下酒之菜,看起來尋常,卻是特意去尋了汴京有名的廚子來府中做的,平常便是李敦敏自己也吃不起。

他這點心思卻也不曾白費,果然陳元鳳口裏雖然不說,但下箸極快,吃得甚為歡快。

酒過三巡,李敦敏瞧見陳元鳳已是臉色微醺,當下輕輕揮了揮手,他那管家見著,連忙打了個眼色,領著幾個侍婢退出書房,李敦敏一面從袖子中抽出一疊交鈔,輕輕放到陳元鳳跟前。

陳元鳳原本就料到李敦敏請自己絕不是吃頓“便飯”那麽簡單,因此雖聽李敦敏一直閑扯,心裏卻在等著他步入正題,只是他絕沒料到,李敦敏竟是要送一大筆錢給他。他拿眼睛瞥了一眼桌上的交鈔,全是五十貫一張,大約有二十來張,竟然有一千貫之多!

他不由愣了一下,問道:“修文,這卻是何意?”陳元鳳的驚訝,倒的確是發自內心。他與李敦敏相交數十年,對他也算十分了解。李敦敏大半生為官都清廉自持,雖然這幾年他做到太府寺丞,慢慢發起財來了,但說一下子墮落到要向他行賄,卻也有些讓他難以接受。

卻聽李敦敏笑道:“履善兄,這些,是你應得的。”

“我應得的?”陳元鳳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不解的望著李敦敏。

“履善兄忘了種棉詔?若非是你在皇上面前力陳其利,又遊說兩府諸公,此詔哪能那麽快頒行?”

“可這和這些錢,又有何幹系?”陳元鳳依然糊塗。

李敦敏嘿嘿笑了幾聲,道:“履善兄以為是誰最著急棉花的事?如今天下州縣種棉花的已經不少,然而朝廷的考績中,卻一直只有勸桑麻的,這棉花究竟算不算在桑麻之內,朝廷卻沒有規定,各地各說各是。東南那些種棉花的州縣,這幾年沒少鬧出事來,縣官要耕地,要桑麻,如此考績才能優等,因此常常禁止百姓種棉花。而織棉布的作坊越來越多,各地經常為了搶棉花打個頭破血流。需得運氣好,碰上個好郡守,好縣令,這事才能解決。這次朝廷又大舉收購棉花,對許多作坊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故此有幾十家商行一道想了個法子,請人來找弟陳情。弟人微言輕,又能有何用?只得拜托履善兄與沈外府。履善兄自是不愛財的,然沈外府兄是知道的。那些商行一共籌了四千貫送到弟這裏,已送了沈外府兩千貫,此事弟無寸功,余下兩千貫,自然是履善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