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 第五節(第2/10頁)

“唔?”

唐康知道這是潘照臨等他繼續解釋,又道:“先生這幾年少在汴京,故有所不知,此事仲麟當是知道的。去年二月,李敦敏與張商英各上了份言事劄子,分別請求朝廷改革稅制和官員致仕之法。李敦敏劄子上說,如今天下,富者阡陌相連,貧者無立錐之地,一戶人家有萬畝良田,一戶人家不過十畝薄田,同樣都十五稅一,看似公平,實則是天下之大不公,況且富貴之家,還占著種種特權,想方設法不納稅,將稅賦轉嫁於中戶。中戶之家貧弱,乃是本朝之不如漢唐者。故此他建議朝廷變更稅制:凡農戶,家有產千畝以上,十者稅三,不得以官戶免稅,以削勢家而實朝廷;商戶亦同之,家財巨萬的豪商亦不得與街邊販夫走卒同稅,凡每年納商稅過千緡者,每千緡可再增二百緡之稅。”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張商英的劄子說的則是官員致仕之法。以往官員致仕,官卑者朝廷一文錢也不給,官高者則令提舉宮觀。小官俸祿不高,致仕之後,若為官時清廉不貪,則往往陷於清貧,是以凡做官之人,總要想方設法,在當官時借用免稅之特權先置辦田產,國家兼並之家,十之八九由此而來。而官高者,未致仕時已有厚祿,致仕之後,除了提舉宮觀有俸錢,最為得利者,還是宮觀所附之田地收入,全歸私人所有。因有些宮觀田地多達數萬畝,故此許多官員,為了提舉某處宮觀,往往爭得頭破血流。而更有甚者,便是不斷侵吞這宮觀的田產,用種種方法,變為私產。故此張商英建議朝廷,革新致仕之法。官員依品秩之不同,定致仕祿格,致仕之後,仍領俸祿,而不再提舉宮觀,同時取消一切官戶免稅之特權。如此,則可蕩清當今兼並之弊。”

唐康激動的說完,望著潘臨照,道:“平心而論,先生,這李、張二人之策,是不是正好切中時弊?是不是足為萬世之法?尤其是李敦敏所論,實為天下之至公!五口之家,十畝薄田,不過糊口而已;勢家豪強,良田萬頃,錦衣玉食——二者皆十五稅一,如何能不使貧者更貧,富者更富?!”

唐康越說越怒,渾然忘記他唐家其實既是大宋數一數二的大地主,也是數一數二的大豪商,正是他口中的“勢家豪強”。

“可就是這兩份劄子,竟被舊黨的君子們攻擊得體無完膚!說李敦敏是不知世務,加勢家之稅,只會令稅賦轉嫁到客戶與佃農身上,令其田租更重,結果必致天下大亂;說張商英只會增加朝廷財政之負擔,令冗費更多。結果,他二人倒成了興事言利的小人!李敦敏若非家兄力保,又有範純仁為他說話,連這個太府寺丞都要做不成。他還算幸運,總算是因為人微言輕,保住了。張商英得罪的人太多了,他官位又高,群情洶洶,竟是容他不得。太皇太後為示無他意,明升暗降,把他遠遠的趕到廣南西路做了轉運使,這才算是息事寧人。”

“這些個君子,平日裏高自標榜,滿口仁義道德,可一碰上孔方兄,立即便把孔夫子給丟到了九霄雲外。虧得他們還能振振有辭——自古以來,天下事一利生必有一弊生,無非是權衡利弊而行,若只要有弊便不能興利,那還有什麽可做?我死也不信,行了李敦敏之策,天下竟然會大亂;用了張商英的法子,國庫便真能有什麽損失——張商英算得明明白白,僅僅是取消官戶免稅特權帶來的稅收,便足以支付官員致仕之費用,他們卻全當沒看見。便是那些潔身自好的真君子,到了這時候,不是講什麽師友之義,就是大談什麽黃老之術,什麽君子不言利……總之他們自己雖然的確算是品行無虧,可要他們主持公義,倒戈相向,那是十無一二,不是和稀泥,就是裝啞巴。”

“先生,我算是看得明白了。”唐康又異常刻薄的說道,“君子是不言利,因為他們早已把利鎖在自家箱子裏了。”

他這一句話,說得潘照臨與範翔都笑了起來。

範翔也笑道:“康時說得極對。這天下熙熙攘攘,不過是利來利往,不肯言利,多半倒是因為言利對自己不利。”

唐康一時也覺得自己太激憤了,也笑道:“便是仲麟所說了。故因此,我是以為,皇上親政後,紹聖就紹聖,重用新黨也好過……”他說到這裏,忽然腦子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潘照臨為何突然轉變話題。

他擡眼去看潘照臨,卻見潘照臨正笑眯眯望著自己。唐康也不由一笑,會意的點了點頭。

三人一直談到華燈初上,才終於離開了杭州正店。唐康本欲親自送潘照臨回他寄居的道觀,卻被潘照臨婉拒了。他知道潘照臨寄居的道觀便在這熙寧蕃坊附近,兼之心中有事,因此也不堅持,當下辭了二人,便策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