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流以北即天涯 第二節(第3/5頁)

陳元鳳這麽迫不及待地與呂惠卿劃清界線,那理由只可能是一個——益州的局勢,已經是危在旦夕了!那裏已經危險得讓陳元鳳寧可冒著被呂惠卿打擊報復的危險,也要與他劃清界線的地步了!

這份萬言書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遞上來,也許不過是巧合而已。陳元鳳可能一點也不希望永順錢莊案爆發,原本所有的光芒與焦點,都應當屬於他陳元鳳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卻讓蔡京占了便宜。

盡管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呂惠卿卻還是相信陳元鳳的嗅覺。但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上益州局勢了。

前面等待他的,將是他仕宦以來,最大的洪水。

但只要有一塊木板,他都會死死抓住。

“養虎為患,大哥,這該如何是好……還有永順錢莊的案子……”

“你急什麽?!”呂惠卿喝住急得團團轉的呂升卿,“永順錢莊,咬死一個宗旨,最多只承認方澤收了永順錢莊的賄賂,挪用庫藏交鈔放貸。熙寧十六年以前的賬本早就燒了,賬目也抹得幹凈,你不認賬,他們能有什麽證據?十六年以後的事,能拖則拖,能賴則賴,實在拖不下去了,抵賴不了了,所有的罪名叫方澤與沈七全部攬下,熬得過一年半載,只要我還在相位上,頂多就是充軍流放的罪。我保他們過兩年就回來了。”

呂升卿原本覺得永順錢莊案已是世界末日一般,只怕呂家十幾年來積攢下來的千萬貫的家產,也會被罰沒一空。這時候聽呂惠卿這一說,不由得心神大定,高興道:“只要和卿沒事便好。”

呂惠卿卻搖了搖頭,道:“李陶也罷,和卿也罷,進了禦史台,就不會毫發無損的出來。但只要不落上這大罪名,加點小罪過也無關緊要,最多便是貶官。”

“那也不打緊了。”呂升卿笑道。

呂惠卿卻是笑不出來。時間!時間現在比什麽都重要!但他不能讓呂升卿也亂了陣腳,只能強作鎮定,吩咐道:“你要親自去見一次舒亶……”

十月八日,禦史台。

禦史台一如既往,只是由幾個閽吏把守著那兩扇陰森森的,令大宋的官員們聞名喪膽的大門,但是它的門口,卻是異常的冷清。幾乎汴京所有的官員,寧可繞行,也不願意經過禦史台的門口。汴京市民仿佛也感受到氣氛的詭異,不約而同地對禦史台敬而遠之。

舒亶在空空蕩蕩的禦史台前下了馬車,擡頭望了一眼天空。禦史台的上空,暗紅暗紅的,“怕是要下雪了。”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攏了攏披風,向著禦史台走去。

走到門口,舒亶只覺右眼皮忽然一陣急劇的跳動。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忽然又想起呂惠卿讓呂升卿帶給自己的話。

舒亶再次感覺到一陣陣的寒意。

整個汴京,人人都知道呂惠卿已經是被架在火上烤了。永順錢莊案,陳元鳳上書,任一件事,都已經致命,更何況兩件事情一前一後,接踵而來。休說聖眷已去,便是皇帝想保,只怕也保不住。如今甚至連新黨也紛紛轉向,那些平素裏天天拍呂惠卿馬屁的人,這個時候更是迫不及待地跳出來,甚至比舊黨更厲聲地彈劾呂惠卿欺君誤國,縱容親屬,中飽私囊,損國自肥,天理不容……舒亶怎麽樣也想不明白——呂惠卿為什麽還不請辭?

這個時候了,還不請辭相位,難道要等著被人趕下台麽?

皇帝將陳元鳳的劄子公開發出來,意思就是要呂惠卿自己辭相,存個體面。這已經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但呂惠卿雖然告病待罪在家,卻就是不肯辭相。

不僅如此,數日之內,他還連上三封劄子自辯。為熙寧歸化辯護,不相信呂和卿涉案,指責益州官員報喜不報憂,只肯為自己偏聽誤信而謝罪……這更激起了台諫、侍從官員們的怒氣。斥責呂惠卿在告病待罪時,不當為自己辯護;批評他貪戀權位,不肯辭相……台諫官員們已然將彈劾呂惠卿與益州官員當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課。他們的打擊面也斷然不會只局限於呂惠卿一人身上,非友即敵,凡是不肯附風彈劾呂惠卿的,都成為一樁罪過,立即會被加以“黨附呂惠卿”的罪名,加以彈劾。不少舊黨官員似乎認為勝券在握,無數的新黨官員,紛紛被冠以“黨附呂惠卿”的罪名,被翻出陳年往事,受到彈劾。

而舒亶,更加是舊黨的眼中釘、目中刺,必欲拔之而後快者。沒有了呂惠卿這個擋箭牌,幾天之內,幾乎所有的新黨官員,都同時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果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舒亶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他甚至比呂惠卿更招人忌恨!如今彈劾他的奏章,僅次於呂惠卿。雖然翻來覆去,都不過些危言聳聽的空話套話,但舒亶面臨的壓力,也空前強大。呂公著莫名其妙的失蹤,怎麽也查不到去向,這已經成為一個話柄;但最糟糕的,卻是司馬康——舒亶用盡了渾身解數,卻從他嘴裏問不出一句話來。要求釋放司馬康的呼聲越來越高,遲早會引起皇帝的注意。但如若找不到他半點罪名便這麽釋放,他舒亶同樣也沒辦法交待。到時候,司馬光回到政事堂,後果將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