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 第一節(第6/6頁)

汴京是個會變魔術的城市。前一天街上還到處都是白紙飄飄,各家店鋪都賣著冥器;僅僅一夜之後,整座城市全都已經張燈結彩,洋溢著喜慶的氣息。人們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戴上嶄新的襆頭,如潮水一般向外城的東水門湧去,汴河的河道兩側,柳枝招展,到處都是興奮、歡喜的市民,他們早已接到官府的通告,高麗國呈送祥瑞的使團,將在今日乘船自此入城。禮部、太常寺、鴻臚寺與開封府的官員,還有奉旨前來的內臣,高麗使館的使臣們,早已在進城後的第一個碼頭邊搭好了彩棚,待高麗人一到,便迎接祥瑞前往大相國寺。

而在崇政殿,升朝官們與外國使節們,在均容直的音樂聲中,“臣等不勝歡抃,謹上千萬歲壽”的祝壽聲此起彼伏,高太後端坐於珠簾之後,木然地聽著內臣“承旨”宣答:“得公等壽酒,與公等同喜。”在這極喜慶的時節,心裏卻生起一種孤獨淒涼的感覺。“天子娶婦,皇後嫁女”的繁華,早已淡在了記憶的最深處;青梅竹馬的十三哥,登上皇帝的寶座不過數年,便在內外的壓力下,大志未酬,而英年早逝;視自己為親生女兒的姨媽曹太後,也在幾年前撒手人寰;她現在是大宋地位最高的女人,母儀天下,要為天下表率。但是,在自己生日的時候,她需要其實並不是這樣政治意味濃厚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慶典,她更希望和至親的親人在一起,在保慈宮小酌幾杯,去瓊林苑看看花;她不敢奢望還有人能叫自己“滔滔”,卻殷切地希望兒子們能發自內心地叫自己一聲“娘娘”。但這一切,卻只能是奢望,那個做皇帝的兒子,心思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而另外兩個兒子,在自己母親生日時,卻只能遠遠地隔著珠簾,與外人們一道,說什麽“臣等不勝歡抃,謹上千萬歲壽。”

蕭佑丹在所有外國使節中,享受了最特別的禮遇。在宋朝君臣心中,只有遼才是能稱為“朝”的國家,亦只有遼才是與自己平起平坐、分庭抗禮的國家,其余的都不過是“國”,要等而下之。所以,不僅身為衛王的蕭佑丹,地位要遠高於高麗國的“懷王”;連遼國正使拖古烈,亦位在他國使者之前。

當蕭佑丹在庭前拜壽之時,一直按著程序答復的高太後,亦不由斂起心神,隔著珠簾仔細端詳著這位聞名已久的衛王。待到再拜後內臣宣諸國使臣升殿,通事舍人則宣“諸國使臣進奉”,高太後見著蕭佑丹將進奉之壽禮遞上,她不待客省使說話,忽然溫聲慰問道:“衛王殿下遠來,鞍馬勞頓,一路辛苦了。”

蕭佑丹亦不由微微一怔,旋即回道:“回太後,契丹人尊重值得尊重的人。太後懿德,達於北朝,為敝國軍民所稱頌。臣昨日至汴京,見中元節之物,一應俱有,惟太後之聖明,方能無所忌諱,僅此一事,便足為天下後世之表率。臣感佩於心,亦為南朝歡喜。又宋遼是兄弟之國,太遼皇帝陛下與大宋皇帝陛下為兄弟,太後即是大宋的母後,亦是大遼的母後。故吾主特遣臣來,祝太後千萬歲壽。”

這番話說得極是客氣親切,然自蕭佑丹說來,擲地有聲,並無半點諂媚之意。

高太後不由展顏笑道:“還請衛王殿下向貴國皇帝陛下轉致謝意。願宋遼兩國,永休兵戈,世為兄弟。”

“敝國君臣,亦願遼宋兩國,世世為兄弟。”蕭佑丹恭敬地回道,卻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高麗懷王。懷王正斜著眼睛偷看蕭佑丹,見他眼光掃來,慌忙將頭扭開。蕭佑丹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卻聽客省使大聲呼道:“進奉出!”蕭佑丹連忙再拜,在眾人的注目中,退出崇政殿。

出得禁中,蕭佑丹在鴻臚寺官員的引導下,正要回都亭驛。他方上了馬,忽聽到東邊傳來“嘭”地一聲震雷般的悶響,他一驚之下,慌忙勒住受驚的坐騎,循聲向東邊的天空望去,卻聽到“嘭”、“嘭”,一聲聲如同炸雷般的巨響,自汴京外城墻的各個方向傳來,每一聲巨響後,天空中都綻開巨大的禮花。蕭佑丹目瞪口呆地望著這極盡炫麗的一幕,卻聽身邊的宋朝官員興高采烈地說著:“是用火炮放煙花!高麗使團到大相國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