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聞戰鼓意氣生 第一節(第2/5頁)

“和氣?”鄧老三斜著眼睛看了李板子一眼,道:“好好侍候了,千萬別出差錯。你知道他是誰麽?”

“我不是正問都頭麽?”李板子笑道。

鄧老三板著臉看了李板子一眼,又看了看左右,見沒人注意聽他說話,壓低了聲音道:“你道他是誰?他是石學士的義弟,文相公的孫女婿——唐康!”

李板子聽到這名字也不禁一呆,道:“就是那個在戎州用蔓陀羅酒迷倒數十個頭人,誘殺數千夷人的唐二?”

“你以為他是哪個知州?戎州知州!年紀輕輕殺人不眨眼的人物。”鄧老三陰著臉,道:“他在戎州枷死的人聽說都有上百。他眼下客氣,是看在我們是打過靈州的傷兵。說起來,也是石學士的舊部,存了幾分香火之情。這等公子衙內,翻臉不認人,你要不知好歹,可連累了我們大夥。”

這時連李板子也不笑了,只是低著頭喂馬。鄧老三又低聲加了一句,道:“那欽差也不是好惹的,做過衛尉寺的。”說罷,摸了摸廄中吃料的馬,一面挨個巡視,一面大聲呦喝道:“兄弟們好好照料好了,莫要出甚差錯!”馬廄中眾人都笑嘻嘻地答應了,也有人沒理會鄧老三,只顧低聲嘖嘖道:“這可是河套馬……”

鄧老三看看眾人,不覺搖了搖頭,猛聽到轟隆一個霹靂,伴著一道閃電,把黑暗的天際照得慘白慘白的。他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感覺,右眼皮竟一個勁地跳個不停起來。他又在馬廄裏來回走了幾步,心裏總覺放心不下,正想著去前廳照看一下,忽見一個驛吏慌慌張張跑進來,見著鄧老三,便用手指著外面,結結巴巴地喊道:“都……都……都頭……出……出……”

鄧老三心裏頭一沉,也顧不得聽完,拖著一條腿便向前廳走去。李板子眼瞅著不對,也連忙三步並兩步,跟在鄧老三身後,走了出來。他一面走,一面緊緊捏著腰間的一塊銅牌——那銅牌上刻著“忠勇”二字功臣號,乃是攻靈州立下大功才掙到的封賞。憑著這塊銅牌,臨潼、渭南,便沒有一個地方官能讓他下跪。

用不了幾分鐘的功夫,二人便到了驛館的前廊。遠遠便看見前廳所有驛館的人都趕了出來,被幾個章惇、唐康帶來的幾個親兵看守著,一個個驚惶不安;廳門口站了幾個親兵,目不斜視,滿臉的煞氣。鄧老三心頭格登了一下,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腳下不覺緊趕幾步,順著走廊幾乎是小跑了過去,方到門口,便被那幾個親兵給喝住了:“站住!沒長眼麽?!”鄧老三忙陪笑道:“我是這裏的驛丞,不知……”那幾個親兵連正眼都沒看他一眼,便喝道:“什麽驛丞不驛丞。章大人有令,閑雜人等不得入內。”鄧老三心頭甚是惱怒,臉上卻依舊習慣性地掛著笑容,婉言道:“小的們有服侍不周,還望上差擔待幾分。煩勞幾位大哥通報一聲……”他話未說完,便聽廳中有人道:“讓他們進來罷,或許有話要問他們。”

那幾個親兵應了一聲,方放著二人進去。

二人走進門,見廳內依舊只點了一盞油燈,陰暗陰暗地,幾乎看不清廳中諸人的臉孔。只憑著身形,見著章惇與唐康坐在正中的兩張椅子上,兩旁各站了一排親兵,挨著下首坐著的,卻是一個身穿葛衣的陌生老頭。那老頭差不多五十多歲,憑著那丁點的燈光,可以看出他極為狼狽,頭發、臉上、身上,都被雨水淋得透濕,到處都是泥汙,還沾滿了草屑。此時雖坐在廳中,竟似魂不守舍一般,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鄧老三一面拜見章惇、唐康,一面偷偷拿眼打量這老頭,卻是有幾分眼熟,他又細細想了一回,才敢斷定自己驛館中從未有過這個人,只是不知道曾經在哪裏見過。他正納悶,卻聽章惇沉聲道:“張大人,渭南到底出了什麽事?!究竟有多少亂卒作亂?”鄧老三心裏頓時豁然,這老頭竟是渭南縣令張英——只不知為何,竟穿了平民的衣服,還如此狼狽。他望著張英,心裏暗暗揣測,突然想起剛剛章惇、唐康下車之時,他在心裏仔細點過人數,並沒有張英在內,當時章惇、唐康亦無異常——那這張英,定是他上馬廄那會來的驛站……他正胡思亂想,卻見張英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竟平白地打了個寒戰,顫聲道:“雄……雄武二軍……全……全反了……到處都是亂兵……殺人……周通判……死了……死了……我親眼看見……周通判死了……”他反反復復念叨著“周通判死了”,整個人似陷入極大的恐慌當中,竟完全不再理會唐康問的問題。

但這幾句話,卻已經足夠讓廳中所有的人都背脊發涼。

兵變!

渭南兵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