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辰正(第2/9頁)

“恩公為聞家付出良多,若是死了,我自當四時拜祭,永世不忘;若現在還有一線生機,而我卻因畏怯而袖手旁觀,死後怎麽去見我父親?”聞染堅定地說道。

“可是挾持了封大倫,也未必能救你的恩公啊。”

“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而已。”聞染回答,舉起右拳捶擊左肩。岑參問她這是什麽意思,聞染說這是父親聞無忌教給她的手勢,意思是九死無悔。

岑參生性豪爽,他思忖再三,決定自告奮勇,去助她完成這樁義舉。一個待考士子,居然打算綁架朝廷官員,這可是大罪。可岑參不在乎,這件事太有趣了,一定能寫成一首流傳千古的名作。

他幾乎連詩作的名字都想好了。

延興門的城門郎現在有點惶惑,也有點緊張。

他最先聽到和看到的,是來自興慶宮的巨響和煙火彌漫。可他身負守門之責,不敢擅離,只能忐忑不安地靜待上峰指示。等來等去,卻等到了城門監發來的一封急函,要求嚴查出城人員。他還沒著手布置,忽然又聽到街鼓咚咚響起。按照規定,鼓聲六百,方才關閉城門。可很快望樓又有京兆府的命令傳入,要求立即落鑰閉門,嚴禁一切人等出入。

這些命令大同小異,一封比一封緊急。可城門郎知道,命令來自不同衙署,這意味著整個長安城已經亂了,沒有一個抓總之人,各個衙署不得不依照自己的判斷行事。

這上元節還沒過一天呢,就鬧出這麽大亂子,城內那些衙署幹什麽吃的?城門郎暗自腹誹了幾句,把架子上一領山文甲拎起來,那一片片山字形的甲片嘩啦直響。非常時期,武官必須披甲,他可不敢怠慢。

城門郎穿戴好之後,略顯笨拙地走出宿直屋子,沒好脾氣地喝令守兵們趕緊去關門。他的親隨小聲道:“監門那邊沒人,那些門仆八成看燈還沒回來……”城門郎眼睛一瞪:“胡鬧!就沒留個值班的?他們是想殺頭嗎?”

關閉城門很簡單,幾個士卒推下絞盤就是,可落鑰就不是那麽容易了。大唐對門戶之防十分看緊,城門郎可以驅動衛兵,但城門管鑰卻是由監門負責。這樣一來,門衛與鎖鑰掌在不同人手裏,降低被買通的風險。城門郎如果要關門落鎖,得派人去找監門,讓那邊派門仆送鑰匙過來。

昨夜燈會,沒有宵禁,城門也徹夜敞開。監門那些門仆居然擅離職守跑去看燈,一個都不留。城門郎恨得咬牙切齒,但眼下也沒別的辦法,只好先把城門關上再說。

就在這時,忽然又有守兵跑過來:“城外有人請求入城。”城門郎心想,這肯定是出去放河燈的閑漢,想都不想就回絕:“不行!讓他們滾。”

“呃……要不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守兵面露為難之色。

城門郎眉頭一皺,一振甲衣,邁步沿台階走到城頭,他探頭朝下望去,愣住了。借著晨光,他看到城下有一人一騎。那騎士頭戴鬥笠,身著淺褐色急使號服,倒沒什麽特別的。可那坐騎卻不一般,那畜生鼻孔翕張,嘴角微微泛著白沫,一看就是剛經長途跋涉的驛馬,而且是毫不恤力的狂奔。它兩側橫擔著兩個碩大的黃綠竹條大筐,蓋上縛著錦帶,黃紙封貼,馬後還插著一杆鋸齒邊的赤色應龍旗。

一看到那面不過一尺長的小旗,城門郎神情劇變。他急忙把頭縮回去,帶著親隨噔噔噔下了城頭,走到城門洞子裏,打開一個小縫,讓這一騎進來。

城門郎親自查驗了騎士的一應魚符憑信,沒有問題,又走到那大筐旁邊,卻沒敢動那封紙。他低下頭,看到有細木枝子從筐裏伸出來,嗅了嗅,可以聞到一股清香。他旋即直起腰來,對使者笑道:“尊使來得真及時,若是等一下落了鑰,就連我也沒法給你開門了。”使者不置一詞,收回符信,一夾馬肚子,穿過延興門的城門洞子,徑直沖入城內。

有守軍好奇地問這是什麽人,城門郎擦了擦汗,壓低聲音道:“這是涪州來的急使。你看到那應龍旗的鋸齒邊了嗎?一共七個,一齒一日,七日之內必須把貨物送到長安。”

有川籍的士兵不禁驚呼:“從涪州到這裏怕有兩千裏路,七天時間,那豈不是中間不能有一刻停歇?什麽貨物這麽值錢?”這些士兵每日看著商隊進出,對於行腳使費很清楚,這麽狂跑,沿途得累死多少馬匹,哪怕那兩個大筐裏裝滿黃金,也得賠本吧?

面對屬下的好奇,城門郎只說了兩個字:“荔枝。”那川籍士兵又驚道:“這才一月份,哪裏來的荔枝?”城門郎冷笑道:“土室蓄火,溫棚蒸郁,大把錢糧撒下去,什麽養不出來?這還不算什麽,剛才那筐裏伸出來的樹枝看到了麽?為了讓荔枝運抵長安還是新鮮的,不是直接摘果,而是連枝剪下來。運一筐荔枝,就得廢去一棵荔枝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