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酉正(第5/10頁)

按道理,他可不是這麽輕易會認輸的人。也許確實是太累了,也許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壓力積累所致。張小敬背靠著靜祈室墻壁,閉上獨眼,連灰都懶得撣一下。

就在這時,榻上的右殺突然大聲咳嗽,似乎要醒過來,唾沫裏帶著斑斑血色,整個人猛烈地痙攣起來。醫師撲過去按住他的四肢,滿頭大汗:“得送醫館,不然來不及了!”

當——當——當——

波斯寺正殿上頭的大鐘,忽然敲響。景僧們紛紛駐足,不知發生了什麽。兩個漢子一前一後,擡著一個臨時的木擔架從住宅區出來,上頭蓋著一塊駱駝毛毯子,朝著寺外而去。

四周的僧人們都指指點點,聽說是一位大德遇刺,正要被送到醫館去。於是紛紛虔誠為這位弟兄祈禱。

好在今天是上元節燈市,各坊醫館都嚴陣以待,徹夜不閉。在大門之外,一輛油幢牛車剛剛趕到。這種車以牛為挽獸,既慢且穩,上有卷席篷頂,兩側垂遮帷簾,正適合運送重傷病人。

兩個漢子小心把長老從車後擡入車廂。車內早有一個醫館學徒等在那兒,幫忙放平病人,喂入一丸人參續命丹。因為車廂狹窄,所以兩個漢子沒法在車上待著,學徒讓他們先去醫館等候,然後把一枚藍白相間的離喪鈴懸在車外,喝令車夫發軔。

牛車一動,離喪鈴搖擺晃動起來。這鈴鐺裏灌了鉛,聲音與尋常鈴鐺迥異。周圍的遊人一聽,知道有人要送急醫,紛紛避開一條路來,免得沾染晦氣。

牛車緩緩開拔,在鈴聲中穿過繁華的街道和人群,朝著醫館開去。它走出去約莫半裏,已離開波斯寺的視線,忽然駛離了人潮洶湧的大道,拐到一條小巷子裏。這裏沒有放燈,所以漆黑一片。

車夫把牛車停住,咳嗽了一聲。在車廂裏的醫館學徒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朝擔架上的病人刺去。擔架的毯子下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快如閃電,一下子就鉗住了學徒的手腕。

毯子一掀,一個獨眼猙獰的漢子從擔架上直起身來,咧嘴笑道:“醫者父母心,怎麽下手這麽狠?”

那醫館學徒情知中計,臉色一變,連忙反手一刺。匕首刺在對方身上,卻發出當的一聲。早穿好了鎖子甲的張小敬亮出一柄烏黑小鐵錘,沖他腿骨敲去。在狹窄的車廂裏,這錘子可謂是絕大殺器,避不能避,擋也擋不住,一擊便敲碎了他的膝蓋。

學徒發出一聲慘號,整個人朝後倒去,腮幫子猝然一動。張小敬見狀,立刻又是一錘敲在太陽穴,登時把他敲昏。然後張小敬右手一捏學徒的下頜,從他嘴裏倒出一枚烏黑的毒丸來。

車夫聽到車廂裏的動靜,覺得不妙,正要回身查看。巷子盡頭嗖嗖飛來兩支飛箭,釘住了他的一手一腳,整個人直直倒下車來。

站在巷口的狙擊弓手把大弓放下,他身旁的旅賁軍士兵撲過去,把牛車團團圍住,可惜那個車夫落地之後,情知無法幸免,已吞下了毒丸,黑著臉死去。

在弓手身旁的檀棋,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剛才仔細詢問了伊斯,得知刺客離開時,普遮長老還沒斷氣。她判斷這些刺客一定會回來確認生死。張小敬這才將計就計,設下這麽一個局。

雖然只有一個活口留下來,總算比束手無策好。

張小敬把昏迷的醫館學徒扶下車,交給身旁的士兵。他把鎖子甲解下來,摸了摸下肋,剛才那一刀雖然沒入骨,還是紮出了一個烏青塊。張小敬苦笑著揉了揉,這應該是今天最輕的一次受傷了。

旅賁軍在巷口舉起了幾盞大燈籠,照亮了半邊視野。張小敬靠在牛車邊上,一邊按住傷口,一邊朝燈火望去。燭光之下,人影散亂,要屬那個站在巷口的曼妙身影,最為醒目。

這次多虧了檀棋的判斷,才能抓到活口,不愧是李泌調教出來的人。

這姑娘,有點意思。張小敬獨眼的渾濁瞳孔裏,第一次把檀棋的影子映得深了些。

檀棋並不知道暗處的張小敬在想什麽,她正忙著對付一個惱人的家夥。

伊斯從寺裏匆匆趕來,他看到設局成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若真是被那兩個刺客逃了,波斯寺——不,是大秦寺,丟了面子不說,還可能會惹上“裏通賊匪”的罪名。景教在中土傳播不易,可不堪再生波折。

檀棋瞪向伊斯:“你不是自詡眼睛亮嗎?過來認認,這兩個是跟你交手過的刺客嗎?”伊斯剛要開口,檀棋喝道:“只許說是或不是。”

伊斯只好吞下一大堆話,走過去端詳,很快辨認出車夫是殺死右殺的刺客,“學徒”是在外面接應的。他擡起頭:“呃,是……”

“你確定嗎?”檀棋不是很信任這個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