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初(第6/10頁)

就在這時,慘遭圍毆的受傷狼衛從懷裏摸出一個火折子,奮力一吹,然後丟到油上。油火相逢,呼啦一下子就燃燒起來,火苗子順著油線迅速蔓延整個一層的地板,如金蛇狂舞。

這個閣樓是竹木結構,墻壁、廊柱和樓梯轉瞬間也被引燃,大大小小的火蘑菇從木縫之間冒頭。昔日清雅散逸之地,霎時就成了佛經裏的火宅。

浮浪少年們傻了眼,紛紛想要往外逃。奈何人多門窄,一下子把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來勢洶洶的油火席卷而來,把未及逃出的人一一吞噬,只留下絕望狂舞的身影。

在二樓的張小敬感覺到腳下有騰騰熱氣升起,又聽到鬼哭狼嚎,知道入侵者肯定中了狼衛的圈套。

狼衛既然選了這裏作為落腳點,自然會有所準備。這棟竹樓裏懸滿了蓖麻油罐子,一旦有不可抗拒的外敵入侵,他們就會傾翻油罐,伺機點燃,然後迅速逃走。龍波之前時常過來,就是在做這種準備。

張小敬知道如果再這麽待下去,自己也會被活活燒死。他之前一直在悄悄活動手腕,繩索已經松了不少,只消再磨幾下就可以掙脫了。可就在這時,地板的邊緣發出一聲尖利的摩擦聲,整個閣樓微微抖了一下,隨即整個屋子的每一處連接都開始咯吱咯吱地響起來。

張小敬暗叫不好。這些狼衛果然心狠手辣,不光布置了蓖麻油,而且還把底樓和二樓之間的幾處榫接處和支撐梁虛接。只要大火一起,很快就能讓整個閣樓坍塌下去,樓裏的人就算沒被燒死,也會被砸死。

他的左手斷了一指,沒法解開手腕的繩索,只得拼命弓起身子,利用臀部的力量狠狠砸向地板。這種竹木制的閣樓用的是橋搭法,二層地板都是用竹板嵌合在木架之上,本身不算堅固。張小敬化身為一個大錘,一錘一錘敲擊著它脆弱的支撐,一定得搶在閣樓整體倒塌之前把地板弄倒,才有一線逃出去的生機。

在張小敬臀部的連續錘擊和下面火焰的夾擊下,地板很快發出一聲哀鳴,先是一頭猛然下沉,然後轟隆一下,主體部分斜斜砸到樓下去,在大火裏辟出一條傾斜的滑台。

可惜捆著張小敬的那根柱子沒有折斷,死死卡在中間,把他的身子架在半空。張小敬掙紮了幾下,發現不行,急忙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手腕上的繩子對準躥上來的火苗。

這條繩索是用嶺南蛇藤編成的,用油浸泡過,韌勁十足,但不耐火。火苗一燎,立刻就燒起來了。張小敬強忍著燒灼手腕的痛楚,讓繩子燒透,然後用力掙了一下,兩下,到第三下終於把它扯斷。

可他沒時間慶幸,立刻踩著尚未燃燒的傾斜地板,朝前跑去,雙肘護住臉部穿過數道火墻,沖到一處熊熊燃燒的窗口前,奮力向外一跳。燃燒的窗格十分脆弱,被張小敬硬生生撞碎而出。他甫一落地,先打了幾個滾,把自己身上的火壓滅。

在下一瞬間,閣樓的主體結構轟然倒塌,火點四濺,小閣徹底變成一個熊熊燃燒的柴堆。

張小敬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他的眉毛頭發焦掉了不少,兩個手腕都被燒傷,腰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長傷,那是躍出窗子時被邊框的竹刺劃的。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張小敬以為還有敵人,他勉強擡起脖子看了一眼,肩膀不由得一松。

沖入後院的,是大批身著褐甲的旅賁軍士兵,居然是靖安司的人馬趕到了。旅賁軍一看火勢如此猛烈,不待長官下令,自發地分散開來,開始在築心閣周圍清出一條隔火帶,避免蔓延。

一個壯碩的身影走到張小敬的身前,把他攙扶起來,口稱恕罪來遲,不過沒多少熱情在裏頭。張小敬定睛一看,是崔器。他顧不得關心自己狀況,急切地抓住崔器的胳膊:“你們進府時,看到別的人沒有?”

崔器對這位張先生並不怎麽信服,只是擡了擡下巴:“就看見幾個熊火幫的閑漢!”

“熊火幫?”張小敬一聽這名字,獨眼裏閃過一道意味深長的光芒。

崔器閃開身子,張小敬看到在院廊裏,好幾個僥幸逃生的浮浪少年正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被幾把鋼刀監視著。他們大概是剛逃出去,正撞見旅賁軍。

張小敬喝道:“快!快敲九關鼓!狼衛剛離開不久,就在附近!”

崔器一聽“狼衛”二字,眼中兇光大綻,立刻對身邊的副手發出一連串急促的命令。

靖安司有一套層次分明的示警體系。望樓上九關鼓一響,不僅本坊的坊門要關閉,周圍八坊同樣都要關門封閉,同時在這九坊之間的十六個街口,都要設置拒馬與橫杆。

從熊火幫闖入宅邸再到旅賁軍趕到,前後只有短短一炷香的時間。狼衛撤離時還拖著一個聞染,行進速度不會很快。九關鼓一響,一個大網會牢牢封鎖住九坊之地,讓他們無從遁形——如果有必要,其他坊也會敲響九關鼓,一圈一圈封鎖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