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天道和天方

一艘看起來有些破舊的福船抵達了泉州刺桐港的碼頭,這裏正是一年來商業最為繁榮的時候。雲水蔚藍,從南面海上吹來的季風撲面。碼頭上面熙熙攘攘的全是等著裝卸貨物的苦力。接送客商運輸貨物的馬車和獨輪車在碼頭入口擁擠成一團。南腔北調的招呼聲呼喊聲響成了一片。看起來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宋第一商港的清晨了。

南宋國內政治局勢的變化,和尚未完全結束的遲約風波,對泉州這片土地的影響並不特別大。這裏並不是政治中心城市,甚至不是福建路安撫使駐地。

因此政治上的風波對泉州的影響不大,而泉州的經濟基礎是海外貿易和極其發達的手工業,這幾年雖然海貿中心日趨北移,但是兩三百年來奠定的天下第一商港的根基,也不是那麽容易動搖的。

而且泉州雖然號稱地處江南,但是離開江南核心地盤,兩浙路和兩江路非常遙遠。所以泉州百萬民眾消費的糧食也不是從兩淮、京湖、四川輸入的,而是來自廣東和安南。所以泉州米商根本不會訂立鎮江交貨的大米遲約,要放盤也是放出廣東(廣南東路)米和南番米的盤子。這米價真要漲到了五貫六貫,南番那裏的大米還不如潮水一樣湧來——自打去年普陀山辯法以來,南番諸國的形勢就很不安定,各國都在擴軍備戰,而且還不惜代價從北明輸入武器。為此都加大了米糧種植和出口的力度。

所以,哪怕在米價和遲約價格上漲最瘋狂的時候,泉州米價的上漲幅度也不是很大,完全在百姓可以承受的範圍之內。也沒有多少泉州商人去投機米糧遲約而傾家蕩產。

在這個南番商船如潮而來的夏季,泉州城仍然完全沉浸在繁榮和富庶當中,除了城中兩大教派——天道教和天方教(伊斯蘭教)之間明爭暗鬥愈演愈烈……

一輛沒有任何標記的四輪馬車停在碼頭一個偏僻的角落。馬車周圍站著幾個人,雖然都穿著漢人的衣裳,但是看那幾張白皮膚高鼻梁的面孔和那個久經訓練的姿態,誰都一眼看得出來那些是白番武士。他們一個個臉色都非常地嚴肅,目光神經質的看著周圍匆匆忙忙經過的人流。有的人腰間還掛著烏茲鋼的彎刀,稍微對泉州當下的情形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這些家夥都是信奉伊斯蘭教的白番豪商豢養的打手,叫什麽馬木魯克人……據說都是從小就被賣給西方的白番君主或豪門,然後接受嚴格訓練而成為戰士的。對主人忠心耿耿,打起架來悍不畏死。在大食國被蒙古人攻滅後,不少馬木魯克失去了主人,淪為了傭兵。

不過在幾年前,泉州蒲家衰敗之前,豢養馬木魯克打手的白番商人並不多見。但是這兩年,隨著北明不斷興起和泉州天道教勢力日益龐大,不少白番豪商都從大食雇傭了馬木魯克人來充當護衛。馬木魯克的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在和天道教信徒的沖突中屢屢占據上風,倒是讓泉州伊斯蘭教徒的士氣大漲。

這些武藝高強的馬木魯克打手也名聲鵲起。現在看到那麽多馬木魯克聚集在一起。路過的行人誰也不敢多在旁邊停留觀察一下,都慌忙加快了腳步,刻意地離這些人遠遠的。

兩個到剛剛抵港的破爛福船上接人的馬木魯克武士,夾著一個中等個子,一頂淺露(一種帶面紗的帽子)將頭臉深深遮蓋起來的人。快步走到了馬車前面,領頭的那個馬木魯克就一下子將車門打開,將那個神秘來客請進了馬車後座。早就等待著的車夫立即揮動馬鞭,一溜煙的就把馬車開了出去。這時坐在馬車前座的一名儒服男子才歡然地對著剛剛上車的人笑道:“海雲,可把你等來了!”

那位來客拿下淺露,苦笑著左右看看。淺露下面是一張白皙而又略有些陰沉地中年人的臉,他就是蒲壽庚。而和他對面而坐的則是他的兄長蒲壽晟。理論上說,這兩兄弟現在已經傾家蕩產,根本不應該雇傭得起那麽多馬木魯克。但是理論歸理論,實際情況完全不是如此。

蒲家雖然因為遲約投機欠下了巨債,但是欠債可以賴賬,他們手中可以支配的現金還是有一些的——從呂宋島開來的蒲家船隊裝了不少香料和幹果,變賣出去後,也有數百萬貫的巨資。另外,蒲家的四十二艘大三角帆船的價值也不下二百萬貫!

作為昔日的世界首富和天下第一海商,蒲家再怎麽淪落,也是一匹瘦駱駝!除了這四十二艘大三角帆船之外,蒲家在呂宋、三佛齊、爪哇島、錫蘭島和天竺國內,都有不少產業。所謂狡兔三窟,用在蒲大首富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過失去了中土這塊寶地,又遭到北明海上力量的打壓和搜刮,蒲家的家業也已經是山河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