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看天說地爭道統(二)

“糟糕,文狀元被套進去了!”

聽了文天祥和陳德興的一番對話,在場的大儒小儒都同時在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儒家的學說博大精深,要攤開來說十天十夜都說不完。但是其核心,其靈魂卻是“復禮歸仁”。

或者說是一種理想的社會狀態——類似於西周的貴族民主,一方面限制君王,一方面讓社會的各個階層在嚴格的等級秩序中各安本分。這就是儒家理想中的封建社會!

這就好比後世某先進黨的主義博大精深,道理那是一套套的,但是其核心還是實現共產主義!這個核心不能丟,更不能讓人拿走。無論如何一定要高高舉著,就和儒家的周禮一樣。哪怕暫時做不到,也不能說不要了,更不能把這個主義交給別人去玩。

而陳德興身為一名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當然很早就發現了先進黨和儒家之間的共同之處——都有一個崇高而難以實現的理想。這個理想不能丟!更不能讓別人得了去!

所以他才會在今天的辯法大會上對周禮的“所有權”下手,要把周禮從儒家獨有,變成天道教所有!一旦儒家失周禮,那麽就沒有什麽克己復禮,也沒有什麽天下歸仁。那麽儒家還剩下什麽?考試做官?或者是孝敬父母之類的行為規範?

這好比共產黨失去共產理想,只剩下什麽榮啊,恥啊的,這樣是不行的……

可是明知道儒家不能失去周禮,但是一眾大儒小儒,卻又不敢說:“只有儒家才能復周禮!”

這是不能說的,因為西周那時沒有儒家,不也有周禮了嗎?

那麽,把西周的姬昌、姬發、姬旦、姜子牙他們也歸於儒生行不行呢?當然也是不行的,因為他們比孔夫子古老,一旦將他們當成儒生,那儒門的創始人就不是孔子了,孔子就不是什麽大成至聖先師文宣王了。這頂帽子就得給姬昌去戴了——一場辯法就把儒家的祖師爺辯得換人了,這儒家也太丟份了吧?這不等於承認了過去N多年的儒家發展路線是有問題的嗎?

文天祥也知道自己一時失言,其實也算不上失言,言周禮行秦法本來就是儒家的一個死穴,陳德興一早就看穿了,不點一下才怪呢。

狀元公躊躇良久,才語氣凝重地道:“聖人的復周禮,乃是復周禮之道,而非照抄周禮……西周至今,近2000年矣,滄海已變桑田,豈能一成不變的復周制?”

這話說得有些軟了……本來是儒家獨有周禮,並且將一個理想化的周,當成了“地上天國”,現在卻變成了儒家的周禮之道。

“什麽才是儒家的周禮之道?”陳德興緊接著追問。

文天祥道:“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如何共治?”

“以科舉選賢士,輔弼君王,同治天下萬民!”

終於圓回來了!賈似道長籲口氣——科舉是大宋王朝的根本!不管那些考出來的“賢士”到底能不能輔弼君王,倒底是和君王共天下還是君王的奴仆臣妾。但只要科舉還在進行,大宋就有存在下去的基礎。

不過文天祥將這種考試做官的科舉制度,強說成了與時俱進的周禮,也算是夠強詞奪理的了。

陳德興感嘆道:“我原以為文山兄乃是同道之人,也會認識到吾中華自秦以來治亂循環之弊病,根源在廢封建而行集權。為保一家一姓之江山,集天下之權、天下之財、天下之兵、天下之力於君王。行君主專制,玩弄天下英才於鼓掌,視天下萬民為奴仆。

而君王為求萬世不易之江山,又行愚民、殘民、害民之法。又使英傑之士困於科舉,青春作賦,皓首窮經,只知求官而不會務實。長此以往,人愈愚而國恒弱,才使得胡虜蠻夷得逞於中原,華夏偏安於一隅。”

陳德興說到這裏,目光陰冷地掃了一下院子裏的劉秉忠和八思巴,他發現只有劉秉忠和幾個漢儒穿著漢服,其余元人都是胡服,倒是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是蠻夷了。

文天祥則仔細聽著陳德興的陳述,一邊尋找著其中的漏洞。

“漢王難道不知七國之變,八王之亂嗎?”文天祥冷冷地反問。

陳德興一笑:“漢晉之分封和西周之封建可不是一會事兒。”

文天祥反問:“何為西周之封建?”

“夏君夷民乃是西周之封建。”陳德興道,“有封君,有大夫,有國人,有野人,有奴隸,層層疊疊,等級儼然,乃是西周之封建。”

這個夏君夷民,其實就是封建殖民!就是把華夏的國君、大夫、國人,封到蠻夷的地盤上去。讓華夏的人當上層階級,以“教化”蠻夷。

這樣的封建之法才是西周封建,才是周禮——這是將封建和開拓擴張結合在了一起。通過封建諸侯做大了華夏民族的生存空間,奠定了日後三千年的華夏基本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