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郝經的道理

琴聲蕩漾,卻是中正平和,讓人聽得如沐春風,偶爾一個滑音,又如燕子抄水,濺起點點波紋。

窗外,正是草綠花紅,波漾荷碧。數十個穿著對襟長衫的儒者,坐在揚州城內一處豪宅荷塘旁邊的花廳當中,一臉肅然,靜靜的聽著北地名儒郝經在廳中撫琴唱詩。一個個都是神色儼然,點茶的清香同時在花廳當中幽幽飄動。

“春雨江湖夜,東風花柳寒。舉頭不見日,何處是長安?

歲月纏星節,乾坤繞血盤。控拳紛愈甚,排難古來難。”

一首五言律詩吟唱完畢,琴聲也嘎然而止,郝經神色淡淡的,輕輕點頭致意。

這次郝經使團在揚州得到了相當高規格的接待,下榻的不是破破爛爛的館驛,而是夏貴在揚州城內的私宅。而到了揚州之後,郝經照例不急著南下,而是繼續交遊士林。就借著夏貴的宅子,天天詩會酒會,和一票淮上才子對酒當歌,好不風雅。

而今天來訪的,則是李庭芝和留夢炎這兩位重臣,新科進士陸秀夫也跟著一塊兒來了,他現在是李庭芝的幕僚。有一位狀元和兩位進士坐鎮,跟著郝經一起南來的亳州儒生便顯得不堪了,詩詞的功夫比之南朝的村秀才都強不了多少,竟然一個個都官服襆頭,讓在座的揚州士子們很有些不屑。

但是這位北地名儒郝經的詩詞功夫,卻是連留夢炎這樣的南朝詩詞大家都忍不住要叫一聲好的。

不過留夢言他們這次上門原因,也不僅僅是為了和郝經鬥文。說實在的,儒生到了李庭芝、留夢炎、陸秀夫這種級別,是不會將詩文當成鬥氣的手段,作詩是情操,是風雅,是抒懷,可不是武人間比較武藝。

李庭芝他們前來,名義上是來恭賀忽必烈登上蒙古大汗之位的——這個大汗當然是非法的,阿裏不哥稍後也會在和林依據蒙古祖制召開庫裏台大會出任大汗。蒙古內戰,將在南北兩個大汗之間展開!

不過對大宋而言,兩個大汗的內戰絕對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這段時間,官家上朝的時候,臉上都是帶著笑的,心情更是好的不行。所以特別下了旨意,讓留夢炎去給蒙古使團道喜。

“郝學士的琴好詞更好,若是生在大宋,大概早就東華門外唱名成為吾輩中人了。”

說話的是留夢炎,他緩緩而道,氣度優雅,面孔上還帶著欣賞和惋惜的表情,仿佛不能和郝經同朝為官就是人生一大憾事一般。

陸秀夫聽郝經撫琴唱詩的時候搖頭晃腦,似乎沉浸於中,現在睜開眼睛,卻是一嘆:“吾曾聽人言,如今的北地已經是十丐九儒,孔子、孟子之學早已掃地,如郝學士這樣的宿儒,當是鳳毛麟角吧?”

雖然《光復》報上整日在抹黑蒙古,說什麽孔子、孟子之林也被北虜掘了,孔孟之經早就不能念了。但是陸秀夫這樣的人物豈是一份小報能忽悠的?而且,臨安城畢竟不是霹靂水軍大營,那裏是有言論自由的,真相無法掩蓋。所以陸秀夫只說十丐九儒,沒有提及其它。

郝經容色閑雅,靜靜地端坐在那裏。一個執弟子禮的北地儒生給,正在輕輕的幫他摘指套。聽著陸秀夫的話兒,他只是淡淡一笑。

“如郝某這樣的儒生,末說在北地,便是在大汗(指忽必烈)帳下,也是車載鬥量。如姚公茂、許仲平、趙仁甫、劉仲晦、楊正卿、楊知章、宋周臣、商孟卿、竇漢卿者,皆當世大儒,郝某不如也。若說北儒有何不如意者,便是大蒙古國尚未開科取士。吾等北儒想要報效國家,只有靠舉薦一途。”

李庭芝本來一直沒有說話,嘴角一直彎著,說不出的陰沉,聽著這位北地大儒的話,他只是嗤的一笑:“便是得了舉薦也是三等漢,不過是蒙古的奴仆,何足稱道?”

郝經卻容色不變,只是笑道:“大蒙古於我北人乃是國家,大汗於我北人乃是君父。蒙古人、色目人與我北地漢人乃是兄長。蒙古人乃是長兄,色目人乃是次兄,父親視長兄嫡子貴與庶出的幼子本是人之常情,此乃長幼之序。難道幼子可以因為父母不夠喜愛而忤逆不孝了?

至於國家也是一樣的道理。一國之中,總有高低貴賤,便是南朝之人,不也有三六九等?有些人出身官宦人家,呱呱墜地就得蔭補做官,有些人出身貧苦農家,終日勞作還缺衣少食。難道低賤貧苦之民就不要忠君愛國了?就該揭竿起義,行陳勝吳廣之事了?”

“蒙古豈是漢人的國家?”在座不知道是誰冷哼了一句。

郝經聽了只是一笑:“蒙古如何不是吾北地漢人之國?昔日紹興和議,淮河之北,皆是金土,北地已為宋主所棄,吾等北人自然不再是大宋子民。如今蒙古代金而起,得上天庇佑,據有北地,自然是我北地漢人之主。吾北地漢人自當奉蒙古大汗以君父之禮,此乃人臣人子之本分,若不遵循還能算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