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南北一家三等漢

淮北亳州的小南門之外,一處長亭之中,此刻正設了酒宴。酒席之上,就是輕袍緩帶的寥寥幾人。在亭外垂手肅立等候的從人,卻有不少。其中還有不少皮甲戰襖,刀弓在身的北地漢軍武士,足有兩百多人的規模,都是鎮守此處的順天路軍民萬戶張柔的手下。還有十幾名儒服襆頭的儒生模樣的人,坐在長亭之外的蘆席之上,每人面前都擺著一份酒菜,供他們享用。此外,還有十數輛馬車,健壯騾馬幾十匹列在一旁的大路之上。

不用說這裏正是一處送別酒宴,做東的是此地的主人,大蒙古國順天路軍民萬戶張柔——就是那位大漢復興社社員,霹靂水軍隨營軍校教習,部將級大義教官張九張弘範的老爹。身為北地三等漢中最頂尖的人物,大權在握,擁兵治民的張柔卻沒有多少意氣昂揚,眉宇之間卻多有郁郁之色。

坐在將要遠行的客位上面之人,衣袍蕭然,正是北地名儒郝經。他原是張柔的門客,張弘範的老師,被張柔舉薦到金蓮川幕府,現在儼然是忽必烈跟前的紅人。這回更是奉了忽必烈之命,出使南朝,替真金王子求娶宋國公主。亳州正是郝經一行途經之地。

相陪的一人,卻是從南面日夜兼程而來的劉孝元。在泉州蒲家的幫助下,他現在已經落籍廣東梅州,在臨安號稱嶺南名士,交遊士林,出手豪闊,很是耀眼,不久之前還通過了太學試,成了一名受人敬仰的太學生。他這次北來,一方面是迎接南下的郝經;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正席地坐在長亭外面吃酒吃菜的這些亳州當地的落魄儒生。

亳州張柔其實也是崇儒的,在亳州修復孔廟,設學授徒。這些儒生都是亳州官學的學生。但是北地畢竟不是南朝,張柔再怎麽崇儒,也不會把讀書人擡舉到武者之上。這些亳州儒生的前途,不過是張家萬戶的門客小吏而已。前途不過如此,自然沒有南朝名士的傲氣,被人安排在長亭外的蘆席上吃點粗劣酒菜,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看到長亭外頭這些儒生落魄的樣子,在臨安充了一陣名士的劉孝元突然長嘆了口氣。

正皺著眉頭在喝悶酒的張柔擡頭看看他:“明經所嘆為何?莫非對伯常先生南下之行有甚看法麽?”

郝經聞言也笑吟吟看著劉孝元:“孝元有什麽話就說吧,南邊的事情,老夫可不如你知道的多。”

劉孝元將目光從一票落魄儒生身上收回,整整容色灑然一笑:“實不相瞞,某在江南多日,以名士自居,終日與南儒為伍,見到的都是高高在上,目中空空的大儒……今日見到這些北地儒生,如何不感慨呢?”

一邊是人上之人,一邊是“十儒九丐”,真是天上地下之別!

郝經冷冷一哼:“儒者當以國家天下為重,如今國家南北割裂,征戰不止,民生疾苦,全都因為這些南儒不知有國,只知一己私利。不知天下萬民,只知趙家養士之恩。驅動南朝百姓,對抗吾大蒙古天兵,此等人物,非真儒也!”

郝經的話說的凜然,仿佛南宋的抵抗都是因為南方士大夫為了自家私利,而不顧國家萬民的舉動。這套說辭,倒是合乎天下一家,四海歸一的道理。只是這道理,只在淮北管用,到了臨安就是漢奸言論了。

劉孝元苦苦一笑,從懷中摸出一份《光復》小報,雙手遞給了坐在他對面的郝經:“伯常先生請看,這是目前臨安發行最廣的小報,臨安城內識得文字之人大多看過。”

“哦?這是……”郝經接過《光復》報掃了幾眼,猛地就跳了起來,用力將手中的小報揉成一團,用力丟了出去。“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竟然如此誣蔑我大蒙古!竟說我北地漢人都是蒙古奴隸,是甚三等漢……真,真是一派胡言!這份小報是誰辦的?這人該死,該殺,該滅九族!”

張柔和劉孝元互相看看,這《光復》報好像也沒說錯啊,北地漢人不就是三等漢嗎?哦,其實也不是真正的三等,因為色目人的意思是除蒙古、漢人之外的各色人等!也就是說蒙古第一等,除漢人外的全國各族人民,世界各國人民都是第二等,漢人……是最下等的一錢漢!說是三等人,真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

“伯常先生息怒,”劉孝元嘆息一聲,“這份《光復》小報是南朝狀元文天祥出面辦的。”

“狀元……”郝經哼了一聲,“狀元怎也如此無知,這南儒果非真儒!”

劉孝元搖搖頭:“雖然文天祥此人無甚德行,但是南人崇文,以狀元為貴,無知小民皆以為狀元是文曲星下凡,對之深信不疑。所以這《光復》小報在臨安讀者眾多!而且除了《光復》小報,現在還冒出許多相似的報紙,全都以誣蔑大蒙古為能事!甚至有不少伶人還將《光復》報上連載的那些大逆不道的章回小說改成了南戲、評書來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