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屍遍野

在劉和尚射出第一箭的同時,附近的幾個宋軍軍陣中也有人射出了象征死神降臨的一箭——能在戰場上被委以校射之責的,大多是久經戰陣的廝殺漢。如今天這樣的場面,他們誰不是一再經歷過,早就練出一副鐵石心腸了。

“發!”

隨著一聲聲冷酷的沒有絲毫情感的軍令,密集的雨點般的羽箭弩矢從宋軍各軍的陣列上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圓的弧線,越過頂點後加速滑落,霎那間覆蓋了前方的大宋百姓。這一幕,將在往後的歲月中,一再出現在陳德興的噩夢當中。一百二十步內,所有的百姓,無輪男女老幼,都被毫無差別的射殺了!倒伏的屍體,頓時布滿了宋軍前沿,接著鮮血從垂死的軀體中流出,染紅了大片的泥土。

目睹了宋軍的決絕之後,還沒有靠近宋軍軍陣的百姓頓時就聲嘶力竭的哭喊起來,拒絕前進了,還有些人在臨死之前鼓起了全部勇氣,想和驅迫他們的蒙古軍兵搏鬥一番,只是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如何鬥得過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禽獸?戰場中央,頓時就變成了屠場!而被蒙古人驅趕著再次靠近宋軍軍陣的百姓,又被一陣陣亂箭射倒,發出了一聲聲垂死的呐喊!

“俺們是大宋的百姓……”

“救救俺,俺不想死!”

“哥兒,快跑,快跑……”

“娘親,俺痛……”

“賊老天,睜睜眼吧!”

看見這一幕,聽到這樣的聲音,宋軍陣中不知道有多少血性男兒咬碎鋼牙,想要上去救人。可就在這時,傳令官的大嗓門又在各軍陣後響了起來。

“傳樞密相公令:各軍鎮守不動,敢無令妄進者殺無赦!”

宋軍的戰陣就是一個整體,發揮的從來不是個人的勇武,而是集體的力量。妄自出擊,就會破壞宋軍戰陣的完整,是蒙古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陳德興此刻已經舉起了自己的步弓,熟練的張弓搭箭瞄準了一個正在揮舞馬刀砍殺大宋百姓的蒙古人。雖然他的前世從來沒有學過射箭,但是對他今生的軀體而言,射箭早就成了一種本能——出身將門的陳德興,剛學會爬行就選擇了刀弓伴隨自己一生,和那些長在草原上的男兒一樣,沒有學會走路就開始騎馬,還沒學會拿勺子吃飯就在拉弓。將近二十年的打熬苦練,已經將他變成了一台殺人機器!

“繃!”一聲輕響後,鋒利的羽箭仿佛閃電一般拋射而去,一瞬間就化成了個小黑點,那名將近一百三十步開外蒙古武士的面孔上,頓時就插上了半截箭杆,整個人仿佛觸電一般顫抖著倒了下去!

陳德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射術牛逼到這種程度,將近200米的距離拋射也能命中!他稍稍愣了下,忽然就想道:“那人死了?我殺人了,我殺了人!不過……真是解恨啊!”

也許是因為離得遠沒有看到血淋淋的場面,也許是因為這具軀體也已經將殺人當成了本能,陳德興在這一刻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快感和興奮,順手摸出一枝羽箭又準備射出去,卻被身邊的劉和尚一把拉住了。

“二郎,莫著急,韃子還遠,不容易中,而且耗力太多!韃子驅百姓掠陣就是想耗盡俺們的氣力!”

“耗力太多?”陳德興的腦海中立刻又閃出一個戰場上的常識——力氣必須省著些使,因為宋軍的陣戰是一種極耗力氣的戰術。由於缺乏戰馬,不能組成強大的騎兵團掩護步兵。宋軍的步陣一旦在戰場上擺開,就很難有休整或是輪替的機會,往往要在對方騎兵的虎視眈眈下,時刻保持作戰狀態,從清晨一直熬到黃昏,最後在夜色掩護下方能安然撤離戰場。

而且射箭,特別是用八九鬥甚至是一石的硬弓射箭,絕對是一件力氣活兒。哪怕是身長六尺(一米八十幾),膀大腰圓的陳德興,連著開硬弓二十次也要好生休養按摩上一番,否則起碼是個肌肉拉傷。而為了射殺這些被蒙古人驅來的百姓,武銳軍的弓弩手起碼得來上四五輪的齊射……

“二郎,看來韃子要猛攻咱們武銳軍了,今日該有苦戰了。”劉和尚望著戰場,面色有些沉重。

陳德興昂起頭,望著眼前的遼闊戰場,看著黑壓壓湧來的百姓,果然都是朝他所在的軍陣和附近兩個軍陣撲來的。

這三陣宋軍的軍號都是武銳軍,乃是賈似道調任兩淮後命撫司參議李庭芝所募集的新軍——南宋軍的組成已經和北宋時候大不一樣了,被北宋倚為長城的禁軍在南渡之後就淪落到了原先廂軍的地位,此時更是空有名號官員,沒有戰士,成了安置閑散武人的虛銜了。而南宋初年軍隊的主力,則是半軍閥化的禦前諸軍,最早是由嶽飛、韓世忠、張俊、吳麟等中興諸將拉起來的軍隊,後來被南宋朝廷控制後冠以禦前諸軍(也叫禦前駐屯大軍)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