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吾有一求

半晌無言,帳中靜劉濃鳳目微眯,鼻尖蘊繞著若有若無的硝煙味,極其輕微,若非刻意細嗅,斷難覺察。

大祭司睫毛撲顫了兩下,白嫩的臉頰塗染了一絲暈紅,若不可察,繼而,抓著火焰權杖的尾指翹了翹,而後,稍稍一想,緩緩擡起頭來,凝視著對面的劉濃,索性直言道:“將軍慧目若炬,伊娜兒左掌難為。”目光純正,眉宇凜然。

聞言,劉濃嘴角的戲謔徐徐盡斂,身子坐得稍微直了些,心中則在揣度著伊娜兒的來意。伊娜兒亦未有言語,二人目光時而互觸,倏而交纏,大祭司目若深海,成都侯目如星湖。一者深藍,一者漆黑。各不相讓,各不失色。

稍徐,伊娜兒終究不敵,微微低頭,注視著案上的青銅雁魚燈,火舌靜吐之際,兩縷金發垂下來,黯淡了纖細的眉眼,卻使她棱角分明的輪廓更多幾分明艷,憑添幾許柔弱。

羯人背棄了兩百年來的信仰,將聖火與她一並放逐於野,神明的示意卻模糊不清,已身將何去何從?聖火能否復燃光明?黑暗是否就此肆掠?諸此種種,深藏於心底從未示人,殊不知,卻於此時薄發。便見得,大祭司的唇抿得越來越緊,深藍色的眼眸泛著揮之不去的迷茫。

劉濃覺察到了她的不安,銳利的眼光緩緩一收,拾起案上茶碗,淺淺抿了一口,淡然道:“閭柔確居上蔡,汝若欲見,可自行前往。”將碗擱下,續道:“且與謝艾一道同行。”

“多謝成都侯。”

驀然間,伊娜兒倏地擡起頭來,眸中迷茫層層褪盡,繼而,眼底星光驟然璀璨。而後,嘴角的笑意寸寸綻放,光潔的臉寵在燈火的映襯下,泛著炫目的光澤,令人觀之失神。別致的笑容,調皮中帶著驕傲,尚有幾許得意,異樣美麗。殊不知,劉濃卻劍眉凝川,嘴角微挑,神情不悅。

“哼!”劉濃冷冷一哼,氣氛頓時為之一凝,冷寒若冰。成都侯惱了,暗道:好你個胡女,安敢以言語欺詐於我!微微傾身,目光如劍,森寒直刺。

伊娜兒悄然避過他的眼光,將權杖橫放於腿上,雙手端於左腰三分位,淺淺一個萬福,微笑道:“成都侯勿惱,伊娜兒並非有意試戲!”說著,見劉濃眉目猶呈冷然,便斂了嘴角笑容,輕聲道:“聽聞成都侯欲知青州戰事,伊娜兒恰好自廣固而來,來時,單於元輔引大軍圍城,此時,想必已破城而入。”

劉濃冷聲道:“廣固城堅可譬洛陽,曹嶷屯軍三萬於城,石虎縱然攜十萬大軍亦斷難取之!”

伊娜兒道:“確如成都侯所言,奈何曹嶷已中伏身亡。”言罷,摸索著杖首火焰,眸子微悸。

劉濃眼底猛然一縮,眉心隨即皺得更緊。

伊娜兒再道:“臨走時,伊娜兒得見,廣固城為血腥纏裹,血河蜿蜒十余裏,累累頭顱築成了骨山。禿烏與墨鴉飛滿了天空,爭相逐食。經此一惡,青州之地,千裏無人煙。”聲音極沉,肩頭顫抖。

伴隨著她的言語起伏,劉濃眼底的冷凜愈聚愈盛,嘴唇抿成了一道弧鋒,按於膝上的雙手則拽成了拳頭,石虎嗜殺之名赫人聽聞,廣固城一旦為其所破,城中十余萬漢民絕難幸免。想著,想著,成都侯情不自禁的閉上了眼,待開眼之時,中目吐鋒,陡閃即逝,冷聲道:“汝乃羯胡大祭司,世代受羯胡供奉,如今為何西行?休言乃為閭柔!”

伊娜兒未避劉濃目光,深藍色的眸子銜著成都侯的影子,嘴裏則道:“光明與黑暗,誓不相容。羯人為奴時,光明照耀羯人。得阿胡拉天神眷顧,在聖火指引之下,羯人備養休棲,從善於內,從而強大,從而脫奴。”

“從善於內,從而強大!一旦脫奴,瘋發噬心,從而拔刀逐野,犯下罪惡滔天,其罪難言,其罪難書!而此,即乃阿胡拉天神之眷顧乎?!”劉濃冷然插言,面色越來越沉,聲音不烈,卻吐字如冰。

一語落地,伊娜兒面色唰地一白,渾身不住戰栗,眼中迷茫復現,緊緊的拽著腿上權杖,將嘴唇咬得一半慘白、一半滴血,半晌,目中痛苦難去,下意識的亂喃:“光明,黑暗教義,神明,聖火善良,善良豈會為罪惡所噬?阿胡拉必然戰勝安歌拉,罪惡之黑暗必將消散,必將消散吾神,阿胡拉之光輝”語難成聲,說著說著,竟然將權杖豎抱於懷中,臉頰貼著杖首,迷離的眸光不住閃爍,仿若即將陷入深淵。

“嗯!!!”恰於此時,劉濃重重一聲假咳,將其驚醒。

乍聞此言,伊娜兒不禁渾身一抖,手中權杖“啪”的一聲墜落,神情驀然一怔,繼而,嘴角一撇,好似欲泣,轉念間,覺察到劉濃猶在身側,霧影汪湖的眸子一滯,璇即,眨了眨眼,將掛於眼角的淚珠兒唰入眼湖中,而後,匆匆低頭,彎身將權杖拾起,借機鎮了鎮神,待擡目時,鼻翼猶抹淚痕,神情卻漸現平復,萬福道:“伊娜兒,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