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非吾族類

朔風飛揚,裂得中軍大纛嘩嘩作響。

洛陽城西,孔蓁斜打丈二長槍,眯著眼睛回望大纛,一眼望去,但見鐵甲排雲,長槍如林。彤日斜掛於東天,蕩下層層光蘊,輝著雪亮的槍尖,綻射出萬道寒光。寒槍映寒甲,光芒簇城,逼得人情不自禁的將眼睛眯作一條縫。

將近秋,霧瀾深重,旌旗飄揚於雲海中,凜風乍來,滾起黑浪如龍。肅殺,兩萬大軍兵臨城下,卻無人一出聲,冷若鐵鑄。唯余健馬緩緩的刨著蹄,輕輕的噴著響鼻。

“嗚,嗚嗚……”撩戰號角響起,三軍爆起一團大吼,聲若雷鐘,蕩滌天地寰宇。奈何,半盞茶後,對面的洛陽城卻無半點動靜,狀若死寂。

少傾。

“蹄它,蹄它……”

沉重的馬蹄聲響起於全軍右翼,冉良頂盔貫甲,倒拖著八面劍槊策馬出軍陣,斜斜瞅了一眼高大的城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繼而慢慢加速,漸而愈來愈烈,風馳電掣般撞向洛陽城。僅一人而已,氣勢卻若千萬人。

“希律律……”

待至城墻下五百步外,高高勒起馬首,人隨馬起,槊鋒指向城墻上,縱聲吼道:“夔安,胡蠻也,何在?”

“夔安在。”

城墻上響起一個懶懶的聲音,繼而,有人從箭剁口冒出個腦袋,年約四十有許,油頭粉面,頭頂光禿,梳著兩縷小辮,中目開闔,睿智內斂,笑嬉嬉的看著城下鐵塔般的雄將。此人,正是石勒帳下左司馬,十八騎之夔安,素來多智。

冉良一見夔安,雙目圓瞪,勒著大黃馬團團打轉,劍槊斜指夔安的光腦門,嘴裏則大叫:“夔安!汝亦乃石勒十八騎,素來擅戰,惡名久享,如今據七萬大軍欲犯我潁川,為何卻龜縮不戰?莫非,畏懼我家將軍爾!”

“汝乃何人?”夔安不為所動,笑眯眯的問。

冉良拖槊轉馬,放聲喝道:“吾乃鎮西將軍府騎都尉,冉良是也!速速開城一戰,如若不然,且自削頭頂毛發,作龜首爾!屆時,吾當取之,朝作酒甕,宿作球!”言罷,一提馬韁,縱前三百步,高舉劍槊,奮聲咆哮!

“哦,放箭!”夔安裂了裂嘴角,眼底閃過一絲寒光,揮了揮手。璇即,城墻上爆射一團烏雲。

“簌簌簌!”箭雨漫天,撲拉拉紮向冉良。

“驁……”

冉良狂吼一聲,勒馬便奔,邊奔邊揮舞著劍槊挑箭。待回歸本陣,馬屁股插了一箭,背心中一箭,左肩中一箭,幸而,全身著重甲,未傷及根本。神情卻極其無奈,朝著中軍大纛下的荀灌娘搖了搖頭,勒馬入陣。

荀灌娘秀眉緊皺,夔安南來即入洛陽城,據七萬大軍遙顧四面八方,不戰亦不退,卻硬生生拖住了整個西線。荀娘子自知,西線乃全軍之精銳,兩萬余白袍盡在此地,而劉濃意圖乃速戰速決,從而提軍入陳留背插麻秋,待斬掉麻秋,火速入兗州。

是故,她揮軍出軒轅關,於洛陽城下撩戰已有十余日,奈何,夔安據城不戰。於是乎,洛陽城西演繹著上千年來,最為荒誕怪異的一幕,兩萬三千白袍圍住了七萬雄城,且每日哮城!其間,呼延謨意欲偷襲後背,反教白袍輾了個落花流水,再不敢來。

“夔安!”

荀灌娘冷冷瞥了一眼雄偉的洛陽城,復看了看身後小山坡,白袍海洋簇擁著一團血紅,那是劉濃的炎鳳親衛,此戰她是主帥,成都侯亦將聽令於她。隔著茫茫人海,她恍似看見了成都侯劍眉微皺,嘴角尚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心中愈發羞怒,提了提馬韁,叫過傳令兵,細細一陣吩咐。

“蹄它,蹄它……”

稍徐,傳令兵背插令旗飛躍於大陣中,待至左翼,高聲道:“孔都尉接令!”

“令在!”孔蓁拖槍而出。

傳令兵嘴角一彎,神情怪異的從懷中摸出一團物什,迎風一展,高聲道:“奉荀帥之命,孔都尉上前撩戰!”

“諾,諾……”孔蓁怔住了,此物乃女子衣衫,尚且乃是褻衣,一縷縷,一絲絲,隨風招展,色彩鮮艷。當即,皺了皺眉,擰著那輕飄飄的一團,忍著羞澀抖了抖,順風一揚,既而,槍尖挑中小褻衣,撇了撇嘴,策馬狂奔,去勢若電。

待至城下亦不勒馬,揚著小褻衣,拉起滾滾黃龍來回瘋跑,嘴裏則嬌聲叫道:“夔安,賊禿爾!速速開城一戰,如若不然,且著此衣!吾觀汝相,面白眼細,體態妖嬈,若著此衣,定然美賽羅敷……吾若乃汝,勢必顛顱來陣前,夔安,夔安,莫非汝乃……”長長一段羞辱之言,聽得城上的胡甲眉抖嘴裂,城下大軍哄然。

即有胡將嗡聲道:“左司馬,是可忍,孰不可忍!敵不過兩萬余,我軍乃其數倍,何不開城一戰,以雪此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