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林中忽逢

事隔兩月,復至建康。

城東柳渡口,紅日浮朱亭,曲練繞青柳,綠蔭中有老牛甩尾慢行,老牛背上有牧童與短笛,牧童梳著總角頭,懶洋洋的盤著腿浮現於青絨楊柳,短笛橫打於唇,笛聲渡風,隨風潛入神魂中,令人聞之,情不自禁的嘴角微裂。蓬舟來去時,忽逢江風習習,搖起岸畔柳絮輕飛,恰若載得滿船霜白。

青冠月袍孑然立於船頭,背負著手,漫眼打量著畔上景、江中景。殊不知,便在他感嘆江山如畫,茶煙浮柳之際,自己也被一雙雙眼睛裁入畫中。

有人背倚亭柱,晃著指間酒壺,嘴角微微翹啟,存於似笑非笑之間,此乃謝奕。有人儒冠長衫隨風招展,臨水搭眉,不時瞭望江面,面顯希冀之色,此乃褚裒。尚有一個小壁人,頭戴小青冠,身披小月袍,背負著雙手,腳上的小木屐一翹、一翹,不時的飛上眉梢,顯然等得不耐,此乃小謝安。

江中,蓬舟如梭,莫論男女盡皆望向巨舟之首,有人捋須微笑,有人捏著小團扇俏遮半張臉,美眸流盼,稍徐,忽聞一舟響起問詢:“何家美郎君,壁人如珪也!”

聞言,巨舟上的青冠月袍微微一怔,側首看去,方才覺察滿江蓬舟盡滯於江中,而那一雙雙眼睛中滿含著贊賞。一時間,劉濃感慨莫名,常年居北地身侍鐵甲,竟然忘卻已身極易招人眼。

這時,畔上的小謝安踏前一步,揚著下巴,高聲道:“此乃吾之好友,成都侯劉瞻簀是也。”說著,挽了挽袖。

“成都侯,美人如玉也……”

“格格,原是華亭美鶴……”

“然也,然也,怪道乎神秀至斯,恰與清風並齊……”

霎那間,贊聲不絕於耳,更有甚者一聲嬌笑,驅舟攔至巨舟前面,捏著團扇,仰著螓首,眯著眸子細細看,繼而,亦不知是誰喚了一聲:“成都侯,且授香囊也!”

眾人尋聲而望,只見一葉輕葦靜浮於水,漸而,船蓬中奔出一名婢女,瞅了瞅巨舟,甩起右手,掄了幾個圈,“嗖”的一聲,便見得一只香囊脫手而飛,於江面上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冉冉飛向巨舟,奈何力弱難及,擦著舟畔“樸嗵”墜水,激起水蓮一朵。

場面靜得一瞬,須臾,一幹女兒們回過神來,暗覺此景美極,頓時,解香囊的解香囊,無香囊可解的便拔下頭上花簪,朝著巨舟便扔。驀然間,天上飛滿了各式各樣的物什,有香囊、花簪、團扇、水果、尚有各色絲履……

“樸嗵,樸嗵……”墜水聲此起彼伏,水蓮盛放恰若滿江飛絮,女兒們嬉嬉笑著,已然不為舟上美郎君,但為此間美景。晉時女兒便是如此,妙賞於畫而妙擅入畫。有此情懷便乃晉,得山川水墨存於胸即乃晉,無關風月。

待得四野歸靜,江面上飄滿著香囊等物,巨舟上的劉濃微微一笑,挽起雙袖於眉,團團一揖。巨舟,輾水而走,劃得滿江五顏六色隨著水紋,淺浮。

舟泊柳畔,劉濃大步若流星迎向眾位好友,待見袁耽未至,心中捉奇,此番奉召入建康,具體時辰僅告知了幾位好友,按理袁耽勢必比誰都著急,莫非有變?

謝奕見劉濃眉頭微皺,心中卻想起一事,挑著眉看了眼劉濃,飲了一口酒,但笑不語。

褚裒笑道:“瞻簀若不欲為人排墻細觀,理當速走。彥道想必因事耽擱,待來時不見我等,必然來尋。”說著,瞥了一眼江面,嘴角笑容包都不包不住。

劉濃回頭一看,皺眉道:“理當速走。”

“速走,速走,切莫滯留!”

小謝安甩著寬袖,跟在劉濃身後,與劉濃同乘一車。當下,眾人各入已車,奔向城郊劉氏別墅。

曹妃愛攜著革緋等人見劉濃引人去別墅,柳眉微顰,想了一想,令著眾婢前往城中商肆,顯然不願與劉濃同處。劉妙光鉆入車簾,挑簾看了看往西的劉濃,又瞅了瞅往東的曹妃愛,心中犯難。稍徐,一名炎鳳衛折回來,引劉妙光前往城西別墅。

車隊綿延漫道,劉濃背靠車壁,半闔著眼,在想為劉琨正名一事,劉琨乃故晉大司空,都督並冀幽諸軍事,東晉立於江左,劉琨遣妻弟溫嶠入建康,勸進司馬睿繼帝位,故而司馬睿為彰其功,且為向天下人告示晉室復北之心,增表劉琨為太尉。

奈何,東晉立,司馬睿龜縮於江南,實無復北之志,且因劉琨乃儒雅名士,身處虎狼環伺之地,焉能不敗?是故,劉琨輕信鮮卑左賢王段匹磾,闔族為段匹磾誅殺。其後,劉琨帳下將佐無奈之下,不願奉仇人為主,只得率軍背投石勒。其時,段匹磾尚尊晉室,是以司馬睿睜一只眼、閉一只睜,未予劉琨正名,尚因劉琨將佐投胡,朝野大有不恥之聲。劉琨其人,劉濃不置可否,然其滿腔逐胡熱血,不容輕褻。迄今為止,英雄蒙塵,已有數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