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心燈鎖魂

斜陽,吹爛了晚桃,拂紅了青墻。

因事發突然,華亭內外早已掛珠抹紅,只待成都侯歸來。而此刻,莊園內素靜無聲,碎湖小聲的吩咐著婢女,命她們將滿園朱紅抹去,將壁燈燃起。白鵝靜浮於水,大白貓也收斂了往日的囂張,領著它的貓子貓孫們眷眷的伏於墻角陽光下。

中樓,氣氛略顯沉凝,幸而小劉乾已然習步,斜斜邁著八字步奔來竄去,時而,笑嘻嘻的撲向綠蘿,倏而,揚著胖乎乎的小手往劉氏懷裏鉆,為此滿堂靜瀾憑添幾許生氣。綠蘿柔柔的攬著兒子,眸子裏卻銜著默然微笑的夫君,拿著一柄精致的無鋒小木劍,誘惑著小劉乾:“喚,喚阿父……”

“阿,阿……”小劉乾轉動著漂亮的眼睛,盯著劉濃看,他不識得劉濃,撇了撇嘴,扭過頭。

“阿父……”綠蘿揮了一下小木劍,貼著兒子的臉,輕聲道:“此乃阿父,小劉乾之阿父,為何不喚?”

小劉乾眼睛隨著木劍轉來轉去,伸出手去夠,奈何娘親卻不肯給自己,只得轉過頭,無奈的喚了一聲:“阿父。”

劉濃微微一笑,接過綠蘿手中的小木劍,將小劉乾攬入懷中,柔聲道:“君子當習劍,然若僅知劍而不知書,便乃一匹夫爾,劉乾可知?”說著,以劍尖蘸著案上茶水,把著小家夥的手,在案上寫下“劉乾”二字。

“格格……”

小劉乾樂了,歪著頭盯著案上的字看,拍著小木劍亂笑。小劉徵與劉神愛尚小,不會說話與走路,卻亦會鬧騰,見阿兄開心了且有玩具,便在各自乳娘懷裏掙紮來去,呀呀亂叫。三個小家夥如此一鬧,頓時將室中凝靜散去不少。

遂後,劉濃抱過小劉徵,狠狠的親了一口,復又抱起小神愛,正欲來一口,殊不知,小神愛卻嘟了嘟嘴,伸出嫩嫩的小手,拍了他一巴掌,“撲”的一聲輕響,成都侯愣了半晌,繼而,嘴角一裂,笑出聲來。

笑聲輕揚,柔情滿懷。

而此一笑,室中諸女眉梢齊齊一松。

稍徐,劉濃於中樓用過飯食,與一幹兒女們稍事溫情,即離中樓,度步至北樓,撩袍入內,步伐落得極輕,深怕驚赫了夢中人,將將行至中室,即見晴焉悄步而出。

晴焉深深一個萬福,無聲離去。

劉濃除卻步履,疊手疊腳的走到墻角,拾起竹籃中的新柴,拔了拔墻中爐火,復又走到窗前,推開三分,把簾卷一角掛於橫棱。轉眼時,見案上繚著芥香,細細一嗅,清香徐懷,乃是新曬芥草,尚有陽光的味道。

待入內室,腳步更淺,輕輕撩開雪紗帷幔,嵌身而入,默默坐於床榻邊,替夢中人捏了捏被角,探手入內,暖意徐徐透神,匍匐伸手,觸及暖壺,以手試了試,乃是新換。眉目一松,慢慢縮手,驀然間,觸碰一絲微軟,身子猛然一震,閉上了眼睛,寸寸往內探,輕輕捏了捏,如珠滑,似暖玉。

呼……長長喘出一口氣,悄悄抽出手,將被角捏好,拾起金絲楠木小手爐,左右看了看,柔柔的放於枕畔。

陽光透墻穿簾,斜灑室中一半。印著劉濃的半張臉,拂著榻下藍絲履。束陽攜煙似滾塵,捧起小巧的絲履,用手拂了拂,履面幹凈,未見塵揚。陡然間,目光一怔,嘴角卻掛起一抹苦笑,非履不潔,而乃陽光透塵,竟已忘卻。

孤坐不知時,默然退卻,夜已來。星辰寥落,月滿西樓,如珪似壁,泛著柔和的水光。莊園中墻燈盡燃,若瑩火似浮蟲,一點一點,淺淺映於楠木廊,教人分不清乃是天上月影,亦或墻燈凝月成竄。青冠月袍緩行於其中,孤影亦眷廊。

待至轉角處,回望北樓,只見北樓被浮燈纏滿,若魂清幽。

“夫君……”

陸舒窈自東樓而來,獨自一人,未攜婢女,華月如水,伊人即若水中金蘭,未梳髻,三千青雪靜灑腿彎,身襲淡金抹胸襦裙,鎖骨如若玉鑄,淺浮一片嫩白,金色的飄帶系於胸口,直直垂至履尖,金絲履邁動時,腳尖上的金蝶輕顫。

“夫君。”月中仙子走到夫君身側,與夫君並肩望月,如玉小手輕輕一探,即捕到了夫君的手,反手一扣,小手貼大手,微微傾身,輕輕靠著夫君的肩頭,柔聲道:“自得夫君之信,舒窈即已命陸老前往錢塘,定將鮑仙姑與葛侯請來。夫君但且寬心,葛氏於陸氏世代交好,且承情於陸老,是以必來。”想了一想,復道:“諸方尊長好友處,舒窈亦命人通稟。”

月靜如盤,伊人語軟。

“舒窈……”

劉濃緊了緊掌中小手,微微側首,看著月下人兒精美無暇的臉頰,心潮起伏如浪,目光卻越來越柔,輕聲道:“劉濃長年征戰於外,難以顧家,舒窈辛苦了。此事,此事……乃,上天之罰,罰劉濃之性貪。劉濃此身,負人何其多矣,舒窈怨為夫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