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寒蟬秋鳴

月勾上弦。

冷凝似冰,秋蟬殘鳴。

天輪月色涼如水,灑入小院作影籠。籠中薄蟬,鳴聲微弱淒切,仿若嬰兒悲泣,與盛夏歡唱不可同日而喻。

此乃荀氏舊院,曾荒棄數載,經得荀蕤兩載細心修繕,已漸復昔日模樣,院墻植著月桂樹,飄香四溢。

夜筵已畢,劉濃與潁川舊族之間,雖難言賓主,然各自盡歡。

而此刻,劉濃就著絲絲蟬鳴,身襲修頎箭袍,跪坐於樹下籠影中,在其身側,左右成列,劉胤、言續、北宮、薄盛、唐利瀟、冉良、薛禮、王平諸將,一一在座。

如今,劉胤身為步軍主帥,北宮為副帥,前者控軒轅關主掌潁川戰事,後者據許昌撫潁川諸塢。現下,北宮正小聲的回稟著潁川諸塢態勢,劉濃端著茶碗慢品,時而點頭沉思,倏而輕言細問。

待北宮稟畢,劉胤按著腰劍,朝劉濃含首道:“郎君,桃豹據洛陽,其人貪詐兇頑,時常遣零星胡騎越嶺而入,肆意侵擾潁川,數月以來已有三起。來騎不過百,實不足慮,已然盡為劉胤斬首。然,因其風迅詭詐,故而,潁川難若汝南安矣!”

流騎即若飛蝗,於城無憂,專肆掠野,危害實大,劉濃稍作思索,把盞一擱,沉聲道:“冉良、王平聽令!”

“令在!”冉良與王平按劍垂首,王平亦乃乞活軍舊部,極擅弓馬。

劉濃道:“即日起,冉都尉率兩千白騎、王曲都率其部輕騎歸入潁川,逐胡騎於野,但有來者,毋寧一騎脫逃,即殺無赫,標首關旗!”

“諾!!”二將轟然應諾。

劉胤看了一眼唐利瀟,濃眉一挑,嗡聲道:“郎君,來而不往非禮也,擅守者必然擅攻,只守不攻非行兵上道,若得三千騎,劉胤即願一戰,斬桃豹之膽,以好為日後計。”

劉濃微笑道:“但且言來。”

劉胤虎目吐光,語聲沉穩:“洛陽屯軍萬五,桃豹性貪,故而縝微,然,縝微者必受關已利誘。洛陽之戰,桃豹慘敗於郎君,引以為恥。故,劉胤欲遣步軍入洛陽西,漸呈糧草難繼而退,引桃豹前來截糧、追擊,屆時回戈鋌擊。”頓了一頓,復道:“桃豹帳下,存晉室遺士。”

“妙哉!”

劉濃早知桃豹參軍乃忠晉室,細細一陣盤桓,擊案而贊,祖逖將亡,胡人必行窺探,理應強勢以待,當即作決:“據潁川,汝南即安。若欲捕戰機於瞬息,雷隼不可缺,唐利瀟何在?”

“在!”

劉濃瞥了一眼月洞口,按膝而起,擺手道:“盡遣雷隼偵騎,撲捕洛陽。桃豹極其擅逃,諸將需戮力而為,唯願此戰,侵襲如火,削其首而標旗,震懾二胡!”

“諾。”

諸將垂首應諾,潁川貧瘠而秋收將至,此戰宜速不宜緩,當下,北宮命人擡出沙案,眾人借著華月之光,據案推行戰事,各疏已見,謀略並出。

月洞外,陳眕恰好來訪劉濃,耳聞目賭之下,悄悄探冠,但見月下諸將,鐵甲光寒、雄健驕驕,據著沙案爭得面紅耳赤,而華亭侯端著茶盞喜觀其變,不時出言卻正中關鍵,老族長擡首望月,低頭俯影,面上笑容漸濃。

半個時辰後。

諸將魚貫而出,猶自低聲爭論,待鐵甲隱入夜中,陳眕自樹影濃密處走出,順手將趴於樹杆的一只秋蟬捉於手中,慢悠悠度入院內,捋須微笑:“濃夜正盛,蟬褪猶清風,華亭侯煮茶於月下,好雅興!”

劉濃早知其暗窺於外,當即微微一笑,按膝而起,疾行幾步,揖道:“劉濃,見過陳尚書。尚書若不棄,不妨一道品評。”

陳眕乃海內名士,自南渡伊始,王敦即上表請為吏部尚書,然,迄今為止,卻從未趾臨建康,是為遙領。非是其人不往,而乃大將軍不令其往。

“甚好,甚好。”

陳眕慢騰騰落座於劉濃對面,將掌中秋蟬置放於案角,蟬離掌而不飛,若非羽翼猶顫,幾若漢八刀!老族長瞥了一眼尚未擡離的沙案,笑道:“昔日馬伏波堆粟即山川,而今華亭侯煮茶觀天下,華少而英發,猶勝馬伏波矣!然,馬伏波其人,並非君子矣,因際逢會,成亦而此,衰亦而此。華亭侯,以為然否?”

言外有音,馬援乃隗囂叛將,臨陣反戈從光武,雖功勛著著,一生卻極其坎坷,不時為士人所詬病,曾有十余年,忠奸難辯。

劉濃劍眉微微一揚,提起大鵝壺,淺淺斟得一盞,半奉於陳眕,笑道:“陳尚書此言差矣,暫且不論斯人已作古,但言其所為,天下九州,兵戈乍起,百姓離離,擇優而輔令天下安,乃士之所為矣!”

陳眕抿了一口茶,淡然道:“何者為優?若言當今之世,石胡強勝,劉胡亦控雄兵二十萬,復觀江左,大將軍屯甲十余萬,勒令而不前,晉室已然勢危,足不出建康。諸此,孰優孰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