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千裏嬋娟(第2/3頁)

劉濃孑然而立,盞茶之後,回望了一眼宮殿,但見宮樓直插半弦月,理應巍峨雄壯,不知何故,卻霧隱於蒼,朦朦朧朧間,唯余道不盡的蕭索與森然,默然一嘆,見孔蓁牽馬而來,徐徐吸得一口氣,緩緩下沉,繼而,翻身上馬。

“劉郎君,且稍待……”

驀然回首,祖薤雪裳融於月中,款款而來,待至近前,淺淺一個萬福,遞上一封信,輕聲道:“劉郎君,此乃阿父拜請!”言罷,螓首欠垂,再度一禮,慢慢走入宮殿中,雪影漸不見。

劉濃捏著薄薄的信,星目泛潮,沉沉閉了閉眼,將信寸寸揣入懷中,奔馳於月下,直走城東。孔蓁領著五十騎緊緊跟隨,卻見劉濃將馬打得瘋快,飛雪拉起道道殘影,狀若白箭,嘶風裂雲。

風聲裂耳,昨日如畫,卷軸展現。

“美郎君,可知我為何而來?”

“瞻簀,舍得舍得,舍之為何,得之為何?有舍,有得,乃大丈夫是也!”

“瞻簀,山川雄城不足憑,雄鋒之刃,在德不在險!”

“瞻簀,祖氏子弟,不可掌兵!若領兵於北,恐祖逖終年心血,毀於一旦矣!”

“瞻簀,你我皆乃世家子弟,當知世家之難,卻家可矣,莫卻闔族!”

“瞻簀,瞻簀!!”

“駕,駕!”

一聲聲,一幕幕,聲聲催人,幕幕中生,平生首次,劉濃揚起了馬鞭,狠狠的抽了飛雪,待奔至城東軍營,華亭美侯神情方復靜容,未下馬,掏出懷中信,緩緩展於月下,內中僅一字:仕!

仕者,懷仁傍土也,仕者,據土攬譽也!祖氏得譽於豫州,郡望根深,過江即衰!劉濃了然,揉了揉眉心,將信細細對折作三,揣入懷中,翻身下馬,大步入內。

此乃民居,亦不知原屬那一族南逃世家,內中極廣,因常年累月無人居住,是以微泛冷幽,不時見得白騎執著熊熊火把往來巡曳。

穿過前庭,默然入室,將牛角盔掛於木人,自行卸甲。

孔蓁徘徊於室口,秀眉微皺,好似有事難以作決。待見劉濃幾番欲卸胸甲,卻因甲帶縛於背後,故而未能成行;眸子一定,俏步入內,輕聲道:“使君莫急,孔蓁來。”

劉濃頓了一頓,回首看向孔蓁,見其面染紅暈,知其羞澀,便笑道:“不必了,且喚一名親衛。”

“孔蓁,會卸甲!”

孔蓁眉梢一揚,巧步轉到劉濃背後,雙手各拽一條甲帶,用力一扯,殊不知力勁過猛,便聽“嘩啦啦……”一陣響,胸甲、裙甲齊齊墜地,而此尚不算甚,有片甲葉勾住了劉使君的中褲,跟著一起脫落。

劉濃大吃一驚,趕緊抓住,神情尷尬。

“這,這……”孔蓁羞紅了臉,胡亂擺著手,欲掩臉,卻頓住,欲解釋,櫻唇微張,偏無言。

劉濃提了提褲子,見孔蓁羞得腳磨腳,心中由然一樂,終日陰霾豁然大開,笑道:“勿需自責,劉濃自行換衫便可!”言罷,胡亂披了寬袍,未著頭冠,提劍而出。

自始至終,孔蓁呆呆的,尚未回神。

劉濃跨步至門外,回頭笑道:“汝乃騎都尉,戰陣乃汝擅長,何需習人奉甲!吾將至城東,一同隨往!”

“真的麽……”孔蓁脫口而出,在其心中,一直有個念想,那便是習從荀娘子,身為三軍主帥,飲馬縱戈、摧城拔寨,不以色侍人。

劉濃微微一笑:“自然作真,且隨我來!”

“諾。”

……

冷月灑城東,斑影寥落。

駱隆背倚一簇燈火,吹著綿綿軟風,優哉遊哉的捉著半壺酒,慢品、慢品。

待見白騎逐月,綿蕩而來,裂嘴一笑,理了理冠帶,提起樹下竹籃,迎向劉濃。

籃中有物,“咕咕咕”,鳴個不休。

……

千裏江山一月同,飛月撩鉤,斜斬刀檐。

桓溫踞坐於階上,身前置案,案中有酒一盞,酒壺零落於階下。

天上月,杯中月,眼中映月。

晚風吹來,拂紅了臉寵,顫抖了七星,慢騰騰站起身來,捉著酒盞,度步至潭邊,顧影相看,繼而,笑道:“人道是,千裏江山一目收,坐困愁城念並州!君以為,然否?”

“愁非愁,月非月,將軍胸中自有千秋,千秋照月,何需慕並州!”樹影中走出一人,頭戴高冠,身披月袍,面目俊秀,神態儒雅。

“嘿嘿,安國所言甚是,此乃困月之籠,存之何意!”

桓溫冷然一笑,舉盞仰脖,將余酒一飲而盡,瞥了瞥潭中月,七星一陣亂抖,“碰!”的一聲,擲盞碎月。半晌,彎下身來,凝視潭中,眼神時而迷離,倏而銳利,嘆道:“昔日,紅樓七友,而今,桓溫獨外,美鶴已封侯,吾卻守潭中,自愧弗如也。大丈夫也,七尺男兒,豈可久居溫軟之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