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楚歌待歸

陳國,又名陳郡,始置於秦,因履遭戰亂而見證世態變遷,時而歸楚,倏而為梁,曹植封郡於此為陳王,陳郡謝氏、袁氏源生於此。復因毗鄰大河而北控洛陽,故,亦乃兵家必爭之地。

一入陳國,天長水闊,漫野飄著濃香,一望無際的青碧草海裏,翻滾著斑駁糜紅爛黃,雍容華美的桂樹宛若楚女,背倚清河,俏綻芳容。

“哞……”

一排魯西牛挑著彎角,拉著華麗的車廂,慢慢爬上小山坡,止蹄於一株百年老桂下。

首車轅上的車夫,搭眉眺望遠方,稍徐,回頭道:“將軍,人尚未至!”

“未至便好,若人已至,我何需前來?”

前簾斜挑,內中踏出一人,此人乃是祖逖之弟祖延,面目與祖逖略有幾分相似,年五十有許,頭戴高冠,身披寬袍,天庭飽滿而地闊方園,雙眉斜飛入鬢,三縷羊須錯落唇間,盛夏韻風漫來,掀起袍角與羊須,不盡飄然。

“呼……”

祖延凝視遠方,但見綠毯滾綿簇汪入眼中,而身側縷縷暗香浸袍入懷,耳際亦有清風繚繞,情不自禁的舒出一口氣,悵然道:“終日戈馬勞累,忽逢清風徐面,如斯情懷,方為海內名士矣!”頓了一頓,捋了捋須,笑道:“來人,擺案,置酒!”

“諾!”

部曲與婢女忙碌開來,至牛車中擡出矮案,抱出白葦席,鋪展於樹下,置案於席中,擺上青銅盞,斜放醉仙壇。

祖延度步至案,淺淺斟了一盞,捉著酒盞走到山坡邊緣,一時眉眼盡開,正欲放聲作詠,驀地想起一事,當即提盞復回樹下,瞥了瞥另一輛華麗的牛車,笑道:“稍後,待美侯前來,汝且鳴賦一曲!”

“諾!”

簾中人的聲音軟中帶脆,雖僅吐一字,卻如珠玉墜盤。祖延細細的瞅了一眼綿繡邊簾,但見簾中簪花搖動、倩影淺彎,得意的一笑。

與此同時,東向三裏外,幾輛牛車輾過草海,直直奔來。

待疾疾轉過彎道,轅上車夫瞭望了一眼西向,眉頭一皺,回身道:“將軍,祖九將軍已然搶先,正於道口擺案!”

“嗯,小九郎!”

坐於車中的祖約花眉一挑,當即命車隊頓滯,揣簾而出,凝目看向山坡桂樹,冷聲道:“美鶴擅鳴,小九定然攜著那女子,欲投其所好矣!然,美鶴乃何人?江東之名士爾,名士者,唯喜雅物也!”說著,瞅了瞅佐近,指著不遠處一籠吐芳桂樹,笑道:“吾亦不與他爭,且於此地,擺案置酒,靜待美鶴前來!”

“諾!”部曲正欲領命而走。

“且慢!”

冰冷的聲音砸出簾,祖約聞聲而驚,雙肩一顫,嘴角也不禁一抖,頓得數息,徐徐轉身,臉上已堆滿笑容,朝著挑簾而出的婦人,揖道:“愛君,可是有何不妥?”

婦人三十有許,面目嬌好,正是其妻許氏。此刻,正搭著婢女手臂,踏著小木凳,落裙而下,款款走來,斜了一眼祖約,冷聲道:“汝且言來,那華亭美侯乃何許人也?”

祖約畏妻,竟不敢直目而視,揖而未起,脖心滾著汗珠,恭聲答道:“其人擅詠,擅辯,擅琴,乃當世之名士也!”

許氏未看祖約,注目遠方山坡,不屑地道:“汝所備之物,乃何?”

祖約道:“名士喜雅物,故而,拙夫特備精履一雙,乃巧匠耗時半載方成,內刺玉蓮花開……”

“拙!”許氏冷聲喝斥。

祖約頓時矮了一截,雙股顫抖而冷汗凝溪,不知不覺的滾了滿臉,極想伸手抹一把,卻不敢造次,便聽其妻道:“那華亭美侯確乃名士不假,然,其族商隊終年往來,所圖乃何?不過孔方之間也!”說著,看著祖約那戰戰兢兢的模樣,心中更為不喜,怒道:“汝之破履,何足言道!”言罷,拍了拍手。

當即,數名部曲擡著沉甸甸的木箱而來,重重的頓放於地,濺得塵沙飛揚。

祖約奇道:“愛君,此乃何物?”

許氏道:“孔方兄矣!”

孔方兄……看著巨大的木箱,祖約頓覺肉痛,用袍袖扇了扇箱上灰塵,回頭道:“愛君,名士何需如此阿堵物?”

許氏怒道:“休得多言,汝可知,大河之水,永不枯竭,其乃何故?”不待祖約接話,眉梢一挑,眸聚慧光,搓手笑道:“若汝可掌族,若汝可得軍,豫州之境,恰若大河,而今之財,即乃鎮河之石也。汝,知乎?”

“愛君,高見!”

“格格……”

……

“嘎吱,嘎吱……”

夏風拂香,徐潤衣冠,老牛拉破車,穿出陽夏城,慢行於官道中,駕車的車夫神情愜意,頭上高冠歪歪戴,胸口寬袍半半敞,手中尚捉一壺酒,悠哉悠哉淺淺抿。

“哞……”

忽而,老牛老眼昏花,一個不察拉車入坑,顛得車夫囫圇滾下車,震得車內嬌呼不斷。少傾,老牛穩住車,素手卷簾,探出眼眸如畫,瞥了瞥即將散架的車廂,小嘴一撅,怒喝:“駱隆,汝之破車即如爾身!!”半晌,卻不聞聲,眨著眼睛,喃道:“死,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