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風雨江山(第2/3頁)

“父皇!!”

司馬紹“撲嗵”一聲,跪在地上,雙手及地,以額抵背,肩頭微微顫抖,須臾,閉了下眼,復開眼時,凝視著眼前的赤舄履,沉聲道:“父皇容稟,沛郡劉氏難以重托,戴淵乃當世名士,然非知軍之輩,劉隗與其入江北,兒臣唯恐豫州人心渙離,況乎,尚有豫章,大將軍若借此……”

“休得胡言!”

司馬睿眼睛越眯越細,嘴角笑容寸收,面上泛起鐵青,胸口卻愈來愈憋悶,直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張了張嘴,大口的吞著濕潤的雨氣。

半晌,胸膛方才徐徐起伏,指著跪伏於地的兒子,冷聲道:“汝之所言,朕何嘗不知?王敦此僚,狼顧不臣,覬覦我司馬氏已非朝夕,然若不早作綢繆,莫非待其兵臨城下,暨時,朕將以何顏,告慰宗稷!王敦,若其敢來,朕,勢必披甲親征,絕不於其戴天矣!”

語聲若矢,箭箭穿心,司馬紹每聞一句,身子即作一抖,汗滾如雨落,漸而,背心冷透,渾身無力,匍匐於廊,呈五體投地之勢。

而此一番長言,似已耗盡司馬睿心神,面色慘白若紙,嘴唇不住戰栗,狠狠瞪了一眼軟作一攤的兒子,心中愈發難禁,暗覺腹內翻滾,喉頭即甜,雙眼圓瞪,趕緊把著宮人的手臂踉踉蹌蹌疾走,待至轉角背面,“哇”的噴出一口濃血……

……

雨漸弱,掛於車簾作珠竄。

王導安坐於車中,閉目假寐,身子隨車搖晃。本欲入大司徒府,轉念想起已有數日未曾歸家,遂命車夫調轉牛車。

青牛穿街走巷,沿著彎曲的龍藏浦而行,老牛識途,待踏過朱雀橋,朝著漫漫雨蒙“哞”了一聲,揚起四蹄,歡快奔向王氏莊園。

王羲之身著烏衣,頭戴青冠,掌著雨鐙,玉立於高大筆直的華榕樹下。待見得青牛將彎角挑入巷中,臥蠶眉一揚,踏著木屐迎上前,足下水花生,恰若步步生蓮。

王導挑簾而出,看著風神玉秀的侄兒,老懷大慰,復見門前停著數輛牛車,王羲之好似欲出行,便捋須笑道:“雨正濃烈,於菟意欲何往?莫非,又欲入湖觀鵝乎?”

王導極其喜王羲之,雖侄兒已成冠,卻仍喚小名,而王羲之最喜雨中洗羽之鵝。

王羲之扶著伯父向府內行去,邊走邊笑道:“日前,大伯來信,豫章新得一湖墨頂鵝,紅黃皆常見,唯此墨頂,侄兒未曾得見。”

“豫章!”

王導步伐一頓,握著王羲之手腕的手驀然一緊,沉聲道:“不可前往!”因見侄兒神情錯愕,遂拍了拍他的手,和聲笑道:“近來,吾時感體乏神困,於菟且稍待幾日,待吾辭卻身職,與於菟同返會稽。彼時,共遊大越水秀,豈不快哉!”

“伯父!”

王羲之頓驚,手中鐙一歪,風雨斜撲而來……

……

風斜雨細,撲簾而入。

紀瞻與蔡謨同車,老將軍背倚車壁,闔目沉神。蔡尚書凝視著老師,見老師仿若已眠,便欲將簾閉上,卻聞老師言:“清風可濯神,天水可浣衣,何需閉簾?如今之江東,恰需一場風雨!”

蔡謨眉毛抖了抖,攬起袖子於眉上,揖道:“老師,戴若思假節六州,軍鎮合肥。然,廬江郡守乃是王敞,王敦為遏制祖豫州,故命王敞空遺廬江郡已然三載。而今,戴若思引鎮西軍前往,豫章豈會輕易讓出廬江?屆時,若起兵勢,當以何如?”

紀瞻探手出簾,攬了一把冰冷雨水,拍了拍滾湯的臉,寒意徐浸鎮神,沉聲道:“祖逖尚存,王敦勢必有所顧忌。然若祖逖一亡,世事即為難料!如今之江東,人心不古,禁懷叵測!兵勢若起,即挽危瀾者,當覓之於外矣!”

“覓之於外……”

蔡謨皺眉思索,繼而,眼睛豁然一亮,揖道:“老師,瞻簀居北,帳下強軍,數戰數捷,敗逐胡酋於野。莫若致信於瞻簀,令其南下徐州。我等當立足朝堂,竭力謀之!”

“非也……”

紀瞻搖了搖頭,目視簾外飛雨,悵然道:“吾得瞻簀,何其幸也!然,瞻簀名望雖居青俊翹楚,若欲號令士族共討並伐,尚有欠缺。而今之計,唯余兗州郗鑒。”

蔡謨細細一思,即明其意,復道:“老師,豫州終乃險地,我等身為尊長好友,豈可令瞻簀獨身赴險?瞻簀性傲,然今時非同往日,美鶴已封侯,當歸江南!”

“華亭侯,當歸華亭……”

……

烏衣巷東,雨潤青街。

“嘎吱吱……”

車夫勒牛,焉知卻因青牛奔得太急,故而未能頓住蹄,拖著牛車滑出一道半弧,險些牛蹲車翻。幸而,轅上車夫技藝了得,雙臂齊揮,一陣拉扯,硬生生將牛車制於門前。

謝裒邁出簾,接過門隨遞來的雨鐙,大步若流星,走向府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