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客似雲來

“劉中郎!”

來者立身於牛車轅上,待見劉濃前來,抖了抖寬袖,長長一揖,隨後慢慢擡頭,面如刀削,略浮滄桑,濃眉大眼,不盡神采。

祖盛,祖茂蔭。

劉濃負手於背後,歪著腦袋,掂胸打量,興許因其身處南荒之故,祖盛面容已非昔日圓潤,盡作黝黑如鐵。

二人對視,繼而,同時緩緩裂嘴。

“茂蔭!”

“瞻簀!”

祖盛從轅上竄下來,一把攬住劉濃手臂,倆人用力的抖動著雙手,歡呼雀躍,神情狀若孩童。往昔舊情,縷縷如畫,呈現於眼,今日重逢,笑容滿顏,把臂暢歡。

“哈,哈哈……”

朗朗笑聲由懷中起,漫漫敘盡青天與桃林。為何情也,此當為情,莫論滄海桑田,不論世事變遷,更無需言位尊與身卑,心牽於彼此,寄懷於往復,而此,便為名士風度。

良久,良久,祖盛笑道:“瞻簀,祖盛居於廣州時,奉命逐蠻匪於野,忽逢一丘,竟與虎丘類似,其上有泉作九轉,恰若往昔之流觴。故而,祖盛投卵於其中,浮泅往追,幾經反復,僅得一枚。而今,願意此卵贈予瞻簀,望君莫嫌!”言罷,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一枚山雀蛋。

劉濃慎重的接過雀蛋,眯眼一辯,乃是白鵠之卵,細心的放入袖囊中,笑道:“茂蔭,君便若此鳥南飛,為劉濃振翅東回。劉濃無以回贈,唯余潭中鱸魚若幹,任君嘗盡!”

“妙哉!”

祖盛大喜,思及鱸魚味美,舔了舔嘴唇,忽地濃眉一抖,想起一事,神情一凜,沉聲道:“瞻簀昔日來信,我已奉呈於柴桑侯。”

劉濃劍眉一簇,問道:“可有言語?”

祖盛大眼一縮,搖了搖頭,皺眉道:“柴桑侯未作他言,卻命高綏邊與祖盛陳軍於始興,共計八千士卒。”緩緩側身,深深的看著劉濃:“瞻簀,陶公雖都督兩州,然,帳下兵卒不過兩萬。一帳兩分,便為天下蒼生計也。”

“然也,陶公之德,當為吾輩共習。”

劉濃深以為然,祖盛現為陶侃帳下騎都尉,掌控著三千騎軍,他曾致信祖盛,信中言辭極晦,僅言祖逖身體日不如前,陶侃乃何等人物,豈會不知言外之意,雖未明言,但既已陳軍於始興,便是默然回應。

當下,兩人邊走邊聊,再未言及事務,縱談詩書與兵法,經年不見,祖盛依舊不擅詠賦,卻極好兵法,與劉濃一番佐證,各有所得。興高彩烈時,祖盛竟然把胸口一扯,向劉濃展示他的功績。劉濃放眼看去,只見傷痕如爬蜈,累累數道,一時感慨。

待穿行喜廊時,祖盛看著緋色成陣,突然濃眉一擠,猛地拍了一下額頭,而後,搓著手掌,神神秘秘地問道:“瞻簀,昔年虎丘所得兩卵,其一,是否,便乃陸氏貴女所投?”

“嗯……”

劉濃神情一怔,揚了揚眉,笑道:“然也。”

祖盛追問:“可是,染朱藤之卵?”

“然也!”

“哦……”

祖盛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背手於後,挺胸掂腹,好整以暇的打量劉濃,隨後,疾疾問道:“那另一枚,乃是何女所投?”

“顧……”

猝不及防之下,劉濃險些脫口而出,即便收口得快,也為時已晚。便見祖盛繞著劉濃打轉,漬漬嘆道:“了得,了得!瞻簀,自虎丘初見,祖盛便知,君乃人中之英爾!果不其然也,君不僅擅音、擅辯、擅詠,尚且擅捕美人也,既得陸氏,再得妙音,復得……”不停的挑動著濃眉,神情頗賤。

“茂蔭!”

劉濃裂了裂嘴,徐徐一揖。

“小郎君,有客至!”

羅環來得及時,劉濃當即命人將祖盛領入莊中,引薦於朱燾,並滋以清蒸鱸魚,好生款待。而後,一揮衣袖,從容離去。客隨雲來,孑立於林叢深處,面若冠玉,神秀通竣,正是橋然。

劉濃乍見橋然,神情頗是不自然。

橋然翹了翹眉,默然一嘆,大步走向劉濃,問道:“遊思,可好?”

劉濃道:“尚好。”

橋然看著滿眼大紅,淡聲道:“小妹居瞻簀身側,橋然自無不允,然則,瞻簀幾時迎娶小妹?又當以何禮待之?橋氏雖不若陸氏,但請瞻簀切莫辜負小妹……”頓了一頓,見劉濃神情尷尬,心中不忍,但轉念間又想起了柔弱飄零的小妹,頓時一狠,冷然道:“橋氏雖已沒落,風骨猶存,小妹自小柔弱,冰清一片,雖托名於踏遊,然,實已將身寄予。身為兄長,尚請瞻簀體諒橋然之心也!”

“玉鞠!”

劉濃沉沉一揖,朗聲道:“玉鞠但且寬心,劉濃此生,絕不負於遊思,尚請玉鞠靜待年許,屆時,劉濃必掃榻盈野,華迎於室。”

“多謝!”

橋然神情豁然一松,還了一禮。兩人齊齊松了一口氣,隨後,面面相窺,默然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