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門閥風流

“蹄它,蹄它……”

由吳縣至華亭的官道上,往昔青柳盡衰白,雪霧茫茫渾一片,其中奔馳著一群健馬嬌龍,青一色的大黃馬,肩披白袍渾身甲,馬背上豎著尖刺巨槍。

唯有隊前二人裝束不同,正中之人,渾身烏墨甲,跨下飛雪馬,腰懸四尺劍,氣宇軒昂、英姿勃發。左側乃是一名女子,肩負長劍騎朱馬,一身水藍襦裙,螓首蛾眉,明眸轉顧時,恬靜而溫情,偏又冷寒乍射。

將臨華亭,歸心似箭。飛雪拉起雪影如電茫,四野不聞他聲,唯有轟隆隆的馬蹄聲。江南之地,鮮少見馬,一路皆逢人指指點點,瞠目驚觀。間或有車夫驚鴻一瞥,面色大變,趕緊將牛車避在一旁。焉知,那為首的白騎黑甲卻勒住了坐下馬,朝著挑簾而出的高冠寬袍者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巨槍白騎如浪滾蕩,一名少年郎君走到車下,目逐著白袍遠去,驚聲道:“此乃何人,竟有雄騎護身?莫非,大將軍……亦或,朱刺史?”

高冠寬袍者捋了捋半尺長須,眯著眼睛,嘆道:“非也,此乃華亭美鶴,劉瞻簀是也。”

少年郎君眉頭一挑,撇了撇嘴,不滿道:“阿翁,那華亭劉氏不過新族次士,尚且為北愴,行徑我吳人之地,氣餡竟如此囂扈,安敢……”

“休得胡言!”

高冠寬袍者眉頭一皺,指著少年郎君,冷聲道:“何來北愴?此君生根於華亭,乃陸氏之婿,暨為我吳人之婿,吳山吳水養英豪,有何怪哉?何為跋扈,此乃英傑也!前論八十載,有伯言論戰,再推六十載,有幼節掛帥,追述二十載,有江東二英,此皆乃我吳人英豪,黃口小兒年幼無知,焉敢指馬為犬,妄論英雄!”

言罷,搖頭晃腦的鉆入簾中,滿臉猶存悻悻。

少年郎君被訓得面紅耳赤,胸膛一陣起伏,卻掂足搭眉遙望白袍消失之地,忍不住的感嘆:“做人當為華亭鶴,娶妻當娶陸氏女……”

華亭美鶴展翅高飛,坐下飛雪歡快揚蹄,當飛臨華亭陸氏莊園時,勒馬於崗上,望著崗下層層節節的奢華莊園,心中情動如潮,意欲撩戲即將過門的媳婦,翻身落馬,來到八年前那塊凸石上,從懷中摸出六竅紋塤,就著眼前景致,乘著漫漫冬風,捧塤長鳴。

古音八八,塤聲最愴,然今時非同往日,愴烈的曲音中不聞天地悠悠賦愁悵,唯余情意綿綿如水蕩。

正是一曲《鳳求凰》。

塤聲隨風杳飛,匍匐冉下,穿過一望無際的雪柳海,綿泄紅樓塔巔,沿著朱紅長廊上下起伏,直直鋪至陸舒窈的畫院中。

“呀,夫君……”

百花纖繩悠悠一晃,青石板上飛落金絲履一雙,小巧的腳尖一翹,找準了方向,如蝶穿花,奔廊繞角,一路金鈴揚。

抹勺跟著小娘子的身後,揮揚著手,嬌聲呼道:“小娘子,小娘子,不可,不可外出……”

“夫君,夫君南歸也……”

美麗的小仙子置若不聞,耳際塤聲悠悠催,心海浮舟葉葉急,匆匆喚過牛車,踏上小木凳,金絲裙一閃,嵌入繡簾中。

少傾。

十裏平湖霜滿天,華榕堆雲金雀現。青牛彎角挑出筆直的華榕道,直奔崗下。

“舒窈……”

“夫君……”

倆倆相望,一個在山崗石上,英姿逼人。一個在山下轅上,美麗雍容。

小仙子擡頭仰望,星辰皓眸一眨不眨的含著心愛的郎君,嘴角彎起濃甜笑容,俏臉滴水紅,雙手撤離裙擺,端在腰間,淺淺一個萬福,也不管劉濃能否聽見,輕聲道:“令夭,見過夫君。”

劉濃露齒盡笑,感觸著小女郎羞澀中的情意,情懷勃動,從甲衣中摸索出一枚小金鈴,對著晨初日光,微微搖晃。

“叮鈴鈴……”

聽見鈴聲,小女郎脖心紅透,卻壯著膽子,輕輕揭起裙角,從雪嫩的腳踝上取下另一枚金鈴,用兩根手指擰著,瞟了一眼郎君,緋紅滿臉,又瞅了一眼榕樹下滿臉含笑的陸老,艷色更濃,卻不管不顧,對著崗上,輕輕一揚。

“叮鈴鈴……”

鈴聲清揚,蕩於日暈中,牢牢的牽著崗上崗下倆人,彼此相連,再不分離。

“哈,哈哈……”

調戲盡了媳婦,劉中郎志得意滿,放聲長笑,直把個小女郎笑得螓首低垂,緊緊的拽著金縷裙擺,怯惱不羞,心道:夫君便是這般,好為戲耍舒窈……然,然舒窈好生歡喜……

稍徐,道中陸續來人,抹勺趕緊拉著小娘子鉆入牛車中,劉濃不敢再行唐突,朝著陸老拱了拱手,翻身上馬,一抖馬韁。

“希律律……”

崗上馬嘶如龍,小女郎疾疾挑開邊簾,正見夫君勒馬於晨陽中,馬首高揚,人隨馬起,風袍裂展,白騎墨甲、英俊難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