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平虜中郎

公元320年,十月二十八,立冬。

靜靜的汝河結了一層薄冰,冬陽輝於其上,煜煜光生;沿河兩岸,往昔青柳披紗作障,宛似銀條倒掛;唯余常青之竹,葉尖滾露凝霜,依舊晶瑩剔透。一只烏雉斂翅掂足跳入河中,以尖嘴破冰,遁水而走。

至此,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化為蜃,立冬氣節。

值此凜冬,劉濃策馬入上蔡,將將踏入河西,眼底便是一縮,四野隱顯血跡,村落余煙猶徐,有塢民孤坐於汝河邊,見劉濃引軍歸來,奔至馬前,匍匐跪地,繼而仰天悲呼。

隨後,張滿領著河十一塢前來夾道相迎,十一塢僅存九塢,人人面色慘白,猶存大劫後的淒蒼,劉濃閉上了眼睛,微仰著臉,迎著漫漫霜風,神情冰寒,未作一言,少傾,縱馬過河西。

劉胤與郭璞等人早已聞訊,靜候於橋東,看著白騎黑甲、巨槍鐵林破霧而來。

待飛雪踏蹄入橋,劉胤嗡聲回稟:“小郎君,流騎由陳國突至,幸而北五哨及時覺察,上蔡縣城無礙,且再添流民萬余。”

劉濃勒馬橋西,問道:“傷亡何如?”

劉胤猶豫了一下,擡頭看了一眼小郎君,將八面劍槊豎插於地,翻身落馬,走上小橋,單膝跪地,重重垂首,沉聲道:“小郎君,劉胤無能!”

劉濃再次閉了閉眼,按著楚殤的手微微顫抖。

郭璞正了正冠,掃了掃袖,踏入橋中,朝著劉濃深深一揖,道:“郎君容稟,胡騎來去如風,劉縣丞已然竭力也!何況,若非劉縣丞不顧已身安危,僅率百人作餌,引敵深入,誘敵於凹險,豈能聚而殲之。若非如此,怕是流騎依舊肆掠於汝南矣!”

劉濃默然下馬,將劉胤扶起來,只見他臉上橫曳著一道恐怖傷疤,由左眉斜貫至右頷下,險些破顱。心中陡沉倏慟,悔意中起,悔不該將騎軍盡數帶走,如若不然……

劉胤摸了摸臉,滿不在意的笑了笑,闔首道:“小郎君勿憂,劉胤集三千青壯營,再得固始、鲖陽、以及河西諸塢部曲近萬,共戰胡騎,是以戰卒傷亡不重,大戟士功勛猶著,胡人無一騎脫逃,再得良馬千匹……”言至此處,神情一黯,嗡聲道:“鄉民,鄉民因……”

這時,薛恭上前,禮道:“回稟劉府君,因敵騎來速甚疾,鲖陽、固始、上蔡三縣,共計千余人不及撤入塢中。”咬了咬牙,又道:“至暨,此千余人盡亡於胡騎刀下,尚有數十村落被焚於野,上蔡三成村落盡毀。而今,再添流民萬余,村落難以納民,故而,薛恭已將流民盡納於城。然,冬糧恐已不足!”

趙愈聽聞三縣僅千余人傷亡,神情豁然一松,驅馬入橋,揖道:“劉威虜,固始余糧尚有萬許,理當滋於上蔡,共度寒冬……”

“村落被毀,千余村民手無寸鐵,血屠於野……”

“上蔡,上蔡不染血……”

“灰兒,灰兒……”

飛雪不安的刨著蹄,劉濃撫了撫它的脖子,翻身上馬,輕輕一夾馬腹。

馬蹄緩踏,策入橋東。

劉濃信馬由韁,入目驚心,面上神情愈來愈冷,當經過一處被焚作烏黑的村落時,指著林中深處,喃道:“兩月前,此地有籬笆一叢,瘦犬一只,蕉葦若幹,今方安在?”

眾人面面相窺,無人回答,薛恭滿眼含淚,欲言又止,他識得瘦犬的主人,那是個美麗婉約的女子,獨自一人流徙至上蔡,惜乎,人犬皆亡。

待至縣城峰下,勒馬回望,只見四野悲嘯,一片蒼涼,劉濃牽著飛雪來到高處,背靠著屹立於峰上的巨碑,坐了下來。

一坐,便是半日。

待徐徐起身時,身側是諸吏諸將,峰下是萬民海洋。看著霧陽下那一雙雙眼睛,迷茫中透著的希冀,心潮起伏跌宕,委實難禁,深深吸進一口氣,拔出楚殤,柱著劍,單膝跪地,沉沉一叩。

良久,緩緩抽劍,斜指於天,高聲道:“召集諸衛,匯聚部曲,傳檄諸縣,兵發,滎陽!”

“諾!!”

……

公元320年,十一月初三。

威虜將軍劉濃,召集帳下諸衛,整編青壯營,匯聚上蔡、固始、鲖陽三縣之部曲,以及河西諸塢、汝南諸縣,得軍萬七,踏出上蔡境,直走陳國,兵指滎陽。傳檄豫州、司州,名曰:逐流騎於野。

馬鳴風嘯,鐵陣肅殺。

經年霜雪不曾拭,一朝光寒天下知。

陳留震動,洛陽頓驚。李矩聞知,驚赫不已,匆匆糾結滎陽軍萬余,奔赴中牟縣,與劉濃對陣於大河,兩軍隔河相望。劉濃未予理睬李矩信使,命三軍就地征舟,指日北渡,揮軍入滎陽。中有穎川荀氏,率部曲千余,飛踏召陵,與大軍融匯。

祖逖聞知,稍一揣摩,便知劉濃所為何來,當即命韓潛率軍一萬疾插陳國,制止兩軍交鋒,並親自驅馬踏水,強渡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