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往事難追

馬車。

一隊馬車參雜與鐵騎中,前簾與邊簾皆閉,熟悉的暗紋,曾識的故人。車身,華麗而不張揚,轅上的女婢,歪著腦袋,靜靜探視。

“郎君……”

郭璞從營中打馬而來,待看見那一隊馬車,正欲抖袖的動作一滯,面上神情愕然。

劉濃撤回目光,嘴角浮起淡笑,拔轉飛雪,與紅筱、徐乂轉入營中。

一路默行,紅筱不作聲,徐乂提著丈二劍槊,亦察覺有異。

郭璞眉頭時皺時放,嘴唇幾番抖動,終是低聲道:“郎君是否早知,郗鑒將至?”

劉濃淡聲道:“勿需多疑,我與郗公,乃是故人,不過,忽逢於道罷了。”

郭璞眉頭一挑,世人皆知,郗氏與劉氏宿舊深重,而郎君來時也言,乃與會故人,而今卻言忽逢於道,但他並未拆穿自家郎君的謊言,沉聲道:“郎君,郗鑒入豫州,必有所謀。”

劉濃道:“或有所謀,然與我等無幹,且待我會過祖豫州,稍作休歇一夜,明日便起程回上蔡。”

“郎君,方才馬隊乃是家眷,那郗小……”

郭璞委實忍不住,脫口而出,而紅筱卻秀眉一拔,冷視郭璞。

“便如此!”

劉濃淡然打斷郭璞的話,郗鑒與祖逖皆有意遮掩,再見了那家眷馬隊,此事便不難揣度,料來此番與會,定是郗鑒重情,感思昔日情誼,而自己又恰好在汝南,便期予相會,卻又因往日不可追而生尷尬,既是如此,自己又豈會多生事端。來之意,僅為見故人,待見罷,理應速速離去。

營中屋舍,廣而不華,劉濃自居一間,郭璞、紅筱、徐乂各占一間,尚且有多。

劉濃將將把楚殤卸下,紅筱便抱著寬袍大袖與澡豆囊等沐浴物事走進來,輕聲道:“小郎君,將見故人,尚是著寬袍吧。”

“嗯,禮當如此。”

“樸咯咯……”

劉濃按膝長身而起,腰懷中卻滾出一物,沿著青石紋路轉個不休,一枚胡桃……

紅筱眨著眸子,嫣然道:“嫣醉,喜食胡桃。”

劉濃嘴角一裂,彎身撿起胡桃,順手遞給紅筱,接過寬袍大袖與沐浴物事,漫步出室,行向浴室。

紅筱捏著胡桃,彎了彎嘴,歪著腦袋想了一想,此間不比壽春,織素也不在,想來不會打擾到小郎君。思及那一日,當即俏臉一紅,旋入室中,抱出衣衫。

東營,另一側。

姚氏領著兩婢走入室中,婢女手中捧著高冠華袍。

郗鑒正在自行卸甲,因年事已高,甲又束得緊,解之不得,反愈解愈緊,滿臉漲得通紅。

“夫君,何故心急?”

姚氏赫了一跳,趕緊疾步上前,替他解著背後皮扣,稍稍一想,又嗔道:“那,那劉郎君,而今已與陸氏作姻親,夫君何需掛懷,急成這般!”

“呼!!”

郗鑒身上一輕,重重呼出一口氣,走到矮案邊,抓起茶盞順了順,卻見琉璃茶盞乃是劉濃昔日所贈,悵然道:“婦道人家知曉甚!八年前,我初逢瞻簀,此子恰若玉出於泥,正待砌磨,令我一見即喜。八年來,瞻簀未負我望,如今,玉已煜輝,孑孤遺世。唉,卻不想,倒為他人作嫁……唉,陸氏小女郎,慧眼獨具也,陸氏,郗氏不如也……”聲聲長嘆。

“夫君……”

姚氏走到郗鑒身側,撫著他的背,柔聲道:“劉郎君確乃天姿佳人,奈何璇兒心有他人,不能以全昔日之願。如今事已至此,夫君又何苦傷神。倒是此番中途巧見,令人情難以堪……”頓了一頓,猶豫道:“稍後,夫君可否,自入劉郎君之營相會,以好使璇兒少卻……”

“碰!”

郗鑒猛地一拳捶在案上,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莫非,我欲見瞻簀,尚需避人耳目乎?”言罷,悻悻坐於席中,把玩著茶盞,面紅耳赤,狀若懷怒孩童。

唉……

姚氏一聲暗嘆,心思一轉,已知此事多半乃是夫君有意而為,不然那會這般巧,將將好便能遇上。而近兩年,夫君一旦烹茶便會思及那劉郎君,繼而神情悠悠、不盡蕭索;她不明白夫君為何如此,卻知夫君定然極喜那劉郎君,暗知勸其不得,只得柔聲哄道:“夫君要見何人,當是自無不可。然,且與璇兒留些顏面,我這便將璇兒引至偏室,夫君切莫傳喚,何如?”

郗鑒神情一黯,想起了女兒,心中好生煩燥,揮手道:“罷,罷罷,由汝,隨汝!女兒已十六,待至建康,汝意何為,且觀王氏,與吾無幹!然,莫再教人笑話!”言罷,抱起茶盞便欲出室。

“夫君,王氏尚且不知此事,怎言無幹!”

姚氏嬌嬌一嗔,攔住郗鑒,命女婢捧上寬袍大袖,領郗鑒去沐浴。

“我自去,不勞侍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