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何為勇者

劉濃未著甲,穿著一身修長箭袍,左腰挎著楚殤,左臉有道淺淺箭痕,此痕未見猙獰,反平添幾許英挺。吹得半載北風,美郎君依舊水清玉潤,只是棱角卻硬朗許多,最是那雙丹鳳眼,開闔之時,鋒刃隱現。

待見劉胤歸來,劉濃神情一喜,扶住正欲大禮相見的劉胤,笑道:“戎甲在身,何需多禮!”

劉胤嗡聲道:“小郎君,禮不可廢!”說著,沉沉半跪於地,朗聲道:“回稟小郎君,北五哨已然落成,每哨十人,不分晝夜輪流值守。若有異動,便舉火為號,百裏可視。”

“甚好!”

北五哨,建於上蔡北境的五座小山上,呈半環型拱衛,乃劉濃至上蔡後所行要事。劉濃深知,此舉,防胡騎倒為其次,猶為重要的是安民於心。此時得知終於落成,心中也極其暢快。待將胤好生一陣勉勵之後,又來到軍營。

上蔡乃汝南郡治,原本便有軍營,只是被胡人一把火燒了個幹凈。而今,軍營於原址重建,卻比以往更為雄偉,呈六角型,共計六道營門,靖平之時,只開大門,若遇戰時,可六門齊開。

營中有營,虎噬、鷹揚、磐石、朔風、射聲、雷隼以及荀娘子的百花精騎各占一營。

虎噬衛五百人,為全軍精銳,如今每人一套全身重甲,可攻可守。鷹揚衛與百花精騎合計四百人,其中具裝騎甲六十,百花精騎一百二,介乎輕騎與重騎之間,既可與具裝鐵騎配合,又可作輕騎沖鋒。磐石與朔風合計一千人,七成披半身甲,每人圓盾利刃,為中堅力量。射聲衛補足五百人,皆是擅射好手,雷隼一百。

三丈高台起於校場正中,諸軍分列成陣。

劉濃踞坐於台上,荀娘子、劉胤、北宮、曲平、薄盛、杜武等人依次而列。劉濃注目校場中林列的戰陣,心潮澎湃,若想安居於樂土,便需強力之劍盾作護衛,不然,便若鏡月水花,浮光泡影而已。有此三千強軍在手,對內足可言安,對外亦敢言戰。

待巡視完軍營,劉濃與荀娘子並肩行於城中,其余諸將則駐紮於營。

二人漫步行向城西縣公署,一路所見,街道依舊殘破,民居卻已逐漸修復,再不復往昔蛇鼠窩,且不時見得人來人往,都是離城較近的村民,見了劉濃與荀娘子以及身後的護衛,紛紛避在一旁。他們的衣衫漸顯整齊,面色已不復以往,最是那低垂的眼神,多了幾許安定,少卻諸多倉皇。

劉濃背負著手,腳步輕快,荀娘子卻愈行愈慢。

當行至城西時,劉濃驀然覺察身側少了一人,回頭瞅了瞅,身後也無人,不由得哂然一笑,站在轉角處靜待。

稍徐,荀娘子緩步走入眼簾。此時,夕陽落下,拂在她的身上,格外柔和。她學著劉濃的樣子,負手於背後,嘴角帶著淺淺微笑。

待至近前,荀娘子邊走邊道:“始今方知,汝為何建哨於北。”

劉濃未接話。

她繼續道:“莫論復城亦或建哨,尚是驅逐李勿、約束諸堡、令行上蔡,皆在為安民於境。民安便可行法,此法,在內為綱,即外化為力,乃秩序之所附也。”

劉濃笑道:“然也,華夏之民千千萬,乃是胡人數倍,數十倍,若使綱領於常,秩序得存,便若束箸於手,豈能輕折!”

“劉、瞻、簀!”

荀娘子腳步忽然一滯,一字字的吐出劉濃的名字,而後,側著身子,歪著腦袋,問道:“若是數載前,君敢如此行事乎?”

劉濃搖頭道:“劉濃不敢!”

“為何?”荀娘子嘴角一翹,負在身後的也捏作了拳頭。

劉濃微眯著眼,看著漸垂之日,嘆道:“荀娘子深諳兵家要議,應知,此一時,彼一時也,若是未有祖豫州勒軍於前,劉濃不敢入江北,又豈敢行剛強於此地。水無常勢,兵無常形,謀事亦當如此,衡外情,量已力,當勇之時,絕不滯後。”

荀娘子秀眉一揚,問道:“何為當勇之時?”

何為當勇之時?一句話問得劉濃徹底怔住,腦海裏思潮如湧,卻不知該以何言作答,總不可告知她乃未蔔先知。若非未蔔先知,那又該當何解?突然間,他想起了韓靈,想起了韓翁,想起了祖逖,隨即一張張人臉浮現,往昔面對韓翁所作之承諾回響於耳際。美郎君單手負在背後,眼中寒芒閃爍,久久未曾作聲。

他未答,荀娘子便靜靜的等待,深邃眸子凝視著他,腳尖輕輕的揉著一粒小石塊。

此間,瀾靜。

足足盞茶後,劉濃眼中光芒暗歇隱退,斜斜看了她一眼,心知她一直在暗中探視自己,本不想回答,卻又忍不住想將適才所思道與人知,幾番沉吟,索性隨心而為,揖道:“勇者,應乃明知不可為,而為也!然,此乃血勇而非智勇。智勇者,當知,事有利,便存弊,利弊互依,若遇事不可敵,當覓其利,切不可見弊而卻也!而此,便為當勇之時也!”言罷,徐徐起身,揮袖便走,胸中平靜如湖,星目豁亮,氣沉若淵。